0184 薛寶釵恭儀點瑞香, 林黛玉南窗竊絨帽
黛玉正和寶釵在旁細聽,冷不丁叫太皇太後問到頭上,一時沒反應過來, 略有些遲疑。
太皇太後見她睜著一雙清冽如秋泓的眼睛看著自己, 很有幾分懵懵的模樣,竟有些想皇帝送她養著的那兩隻食鐵獸。忍不住笑道:“於情,賈家的小郎正經是你的表兄, 說兩句也無妨。於理,你如今是皇後了, 天下百姓都是你和皇帝的子民。如今賈夫人進宮來求恩旨, 你也很應該說說。”
“夫人是來求老祖宗的恩典,我若擅自開口, 豈非失禮僭越?”黛玉輕笑道:“另一則, 我久居京城, 從未去過南陽。都說‘絕知此事要躬行’[1], 我既不知底細, 怎敢妄議他人?”
“你總是有許多道理。”太皇太後嗔了她一句, 又與王夫人道:“你也彆怪你這外甥女了,她素日是最謹慎妥帖的, 從不僭越一分,是個知道尊重的好孩子。”
王夫人連聲說不敢, 語氣中頗有幾分惶恐。
太皇太後道:“小心細致是好的,但眼下也沒外人, 咱們娘兒們一處說話,誰還會挑你的不是?上官氏如何你雖不知道,究竟曾在園子裡見過那位三姑娘。你和寶釵都是年輕姑娘,看人的方向和我們不一樣, 說一說又何妨?”
上官綏蘊雖進過園子,但黛玉和她並沒深交,也沒細致地相處過。寥寥說過幾句話罷了。但既太皇太後和皇帝極力想要促成這門親事,黛玉自然得順著他們的意思說。
黛玉細想了想,方道:“上官三姑娘是個溫柔和氣的人,難得她又大方細致,說來……”她看向寶釵,笑道:“倒有三兩分寶姐姐的模樣。”
寶釵的賢惠大度,哪怕在皇親貴胄裡,也都是有目共睹的。就是王夫人,聽了黛玉的話,心中也不由大大定了定。
王夫人道:“皇後娘娘都這麼說了,可見是個德容兼備的好姑娘。”
“能有幾分相似,擱到外頭,也是個能撐得起門戶的孩子。”太皇太後聽出王夫人話裡話外的滿意,也覺得這門親事來得真是又好又巧。雖說黛玉和賈寶玉沒真真正正議過親,但兩家人究竟有過些意思,皇帝對此很有幾分介意,是以才想著為賈寶玉指婚。一則是想讓他好好過自己的日子,二則也是讓他徹底斷絕念想的意思。
但光是他們覺得好還不成,太皇太後雖已經點頭了,但卻沒立刻下旨賜婚:“雖說婚姻大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總也得問問人家姑娘自己的意思才好。若他們上官氏有自己的想法,不分青紅皂白就這麼賜婚了,隻怕成婚了也是對怨偶。這樣,你今日先回去,等明日我宣上官氏進園子,探探她的意思,再行決斷。”
對此王夫人自然沒二話,連連叩首謝恩,這才辭了太皇太後、黛玉、寶釵三人,恭恭敬敬地退出了春雨軒。
忙碌了一早上,太皇太後也乏了。用了些小點,就說疲累得很,遣黛玉和寶釵出來,自去休憩。
黛玉邀寶釵去嘗嘗自己新得的天竺[2]紅茶:“我吃著倒有玫瑰的香氣,和熱奶|子湊在一處熬煮了吃,竟另有一番滋味。”
寶釵隔空朝她虛點了點:“又是皇上送來的罷?這可是稀罕東西,一路打海上過來,等送進內廷的時候,已經十不存一了。我也隻聽過,並沒認真嘗過。多虧有你,今日才有這口福。”
於是便隨黛玉往杏花村來。黛玉格外怕冷,故而杏花村裡的炭盆竟比春雨軒更足些。一走進來就有股暖烘烘的清香撲麵而來,寶釵抬頭望去,但見西暖閣的小炕窗戶邊上擺著個插瓶,裡頭擦著三兩枝通體潔白的瑞香花。看著乾淨素雅,香氣極濃烈,卻並不膩煩,反而顯得清爽剔透。
“這是花房才培出來的新鮮玩意。”黛玉見她目光不錯地看著瑞香花,一麵命人取小泥爐來要自己煮茶吃,一麵解釋道:“我見模樣好,氣味也乾淨,就剪了幾枝插瓶。”
“花房也給我送了。”寶釵如今也住在杏花春館,和黛玉算是比鄰而居,就住在杏花村邊上的翠微堂裡。她雖隻是恭儀伯夫人,但太皇太後憐惜她,是以一應分例都是按著王妃的規格來的。黛玉這裡有的,隻要不是皇帝和太皇太後額外賜下,她那裡大多也是有的。
寶釵上前拿指頭碰了碰花瓣,低聲道:“這花看著雖好,但妹妹還是少碰為好。依我之見,還是叫人拿出去罷。”
“這花……”黛玉正煮茶,聞言要問,便見寶釵壓了根指頭在唇瓣上,示意她先噤聲。黛玉頓時了然,旋即便命霽雪把花先拿出去:“花有些敗了,白花擱在房裡,隆冬臘月的,看著究竟有些冷,還是換前兩日的紅梅來罷。你們都先出去,我想歇一歇。”
“是。”霽雪捧了插瓶,領著眾人踮起腳尖往後退,等出去了,再悄無聲息地合上了木屏門。
等人都散去了,小炭爐裡的熱奶|子也沸了。黛玉擱了些天竺紅茶,一麵煮,一麵拿小竹片慢慢地攪動。因問寶釵:“這花有什麼不妥的地方?”
“光擺著看,倒也沒什麼不妥,怕隻怕誤服。”寶釵說話是仍笑著,那笑意裡卻透著苦澀與悵然,很有幾分淒苦的況味。
她該怎麼告訴黛玉,白花瑞香[3]是有毒的,特彆是對於有了身子的人來說,更是不可觸碰的穿腸毒藥。恭儀伯府那樣多侍妾,並上她這個正妻,個個房裡都擺著一盆白花瑞香。這是恭儀伯府的規矩,無論誰進了門都得遵守。白花瑞香常年開花,這盆敗了,就有花房另送好的來。她曾以為是恭儀伯愛極了瑞香,後來才知道,這花算是緬懷,也算是一種無形的警示。告誡恭儀伯府後院所有人,不要生出妄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