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36 失芳蹤輾轉覓春歸, 知孕息千愁解一夕
宛純雖覺奇怪,但也隻當是自己久沒和黛玉碰麵,連她換口了也不知道,倒也沒過分追問。
因見黛玉含糊著不願意說孩子的事, 也不願意多說讓她難過。但總得讓她知道些輕重緩急才是。
宛純想了想, 又與黛玉提起個人來:“我前日回家去和嫂子說兩句話, 你猜猜我見著了誰?”
她是孫紹先嫡親的胞妹, 此刻口中的家自然是孫家,嫂子說的正是孫紹先的夫人賈迎春。
孫家還有誰是她沒見過的?
黛玉奇道:“見著誰了?”
宛純極諱莫如深的模樣:“惜春在我長嫂跟前,不知說了什麼, 姊妹兩對著哭。我隻當賈府出什麼事了,敲門問, 他們卻又擦了眼淚, 說並沒什麼事。我隻當是說到了傷心事, 究竟不是我們孫家的事,不能多過問。再沒料到, 過了兩日, 惜春就不翼而飛了。留了封信, 說是往外頭的尼姑庵出家了。”
“這是什麼時候的事?”黛玉驚訝不已,惜春丟了?這事她竟半點風聲都沒聽著?“眼下找著沒有?”
“家裡的姑娘丟了, 又不是丟了匹馬, 賈府豈敢大叫大嚷地找。隻是托幾戶親朋暗暗地查找, 但迄今沒結論。依我看來,許是自己跑的。我長嫂大抵知道一些事,但有哥哥在前頭壓著,也沒人敢去問她。”
黛玉蹙眉想了一回,呢喃道:“她是姊妹裡最膽小冷情的一個, 若生事端,多會縮在房裡避躲。這樣一個閨閣貴女,跑出去了難道能有好前程?何況……就算是想出家,也沒有往外頭去的道理……”
但凡有些名姓的門戶,家裡都有幾個家廟,也有信服得過的尼姑庵。天家的玉泉觀和重元寺就是個例子。若真想出家,留在家裡,就在家廟修行,豈不更省事?何況正值妙齡的姑娘,有什麼過不去的,非得出家避世?難不成她連這個也要學著哥哥,跟寶玉一般做派不成?
孫宛純搖搖頭,她和惜春算不上親近,年齡相差太多,沒正經一起玩過。也確實想不明白,一個剛過笄禮才十六歲的姑娘,究竟為了什麼,家族親人都不要了,拋卻一切遠離故土。
“為什麼出去不是最緊要的,隻怕她年歲小,沒經曆過事。模樣又生得過分好些,不諳世事,出去了要受人欺淩。”
黛玉也擔心這事,終究是表姊妹,哪怕賈府心思過分活絡,但惜春總是無辜的,她自然盼著惜春好,而不是像現在這樣沒找沒落地。
正是愣怔出神的時候,外頭小喜子隔著槅門回話,說是慶章郡主攜幼子來給皇後請安。
慕容懷鄉賜婚的旨意下得早,皇帝又命勿驚百姓,是以隻守製了一年,次年就和裘良大婚了。她也算得上順利,過去沒多久就有了孩子。孩子尚在腹中,裘良卻上花樓尋了花娘。不知染了什麼臟東西,一病死了。慕容懷鄉紮掙著生下一子,取名裘錯。太皇太後憐惜她年少守寡,又覺得這門婚事是宮裡給挑的,很有幾分愧疚之情。原本皇帝不允許慕容懷鄉再進園子和內廷,但太皇太後實在不忍,又不願意見她在裘家難過,便常常叫她領著裘錯跟在自己身邊。
慕容懷鄉抱著孩子進來,見孫宛純也在,便一並請安:“請皇後鳳體安,請謹莊王妃安。”
“起來罷。”黛玉命蠲禮賜座,慕容懷鄉依言坐了。
她雖生養了孩子,卻並不見胖,反而比從前更瘦削些。一看就知道,必是在月子裡遭罪了。想想也確實可憐,她這頭懷著身子,那頭丈夫就上花樓染上臟病沒了。任誰都氣不過,因此早產也是尋常。
“你身子如今好些了?”黛玉雖厭她從前做的那些事,可她並不是會記仇的人。如今見慕容懷鄉如此,便心存不忍。
慕容懷鄉聞言,正要說話,一陣癢意忽而湧上後頭,咳嗽聲便一連串地衝出來。後頭跟著的奶媽子忙把裘錯接過去,宮人端茶來,她吃了半盞,才把那陣咳嗽壓下去。
她緩了緩,方強笑道:“好些了。隻是如今天冷,吹著冷風了還是會咳嗽。但也不妨事,壓下去就成了。”
宛純不知道之前發生過的事,謹莊王對公主府多有照拂,是以連帶著她對懷鄉、懷國姐弟兩也很熟悉,真真切切地拿懷鄉當表妹看點。她聽了這話,便溫聲勸道:“還是得多調理著,身子是你自己的,總得當心才是。你如今年輕,還撐得住,等年歲大上去,舊疾都是要發作出來的。就是不為自己,也得想著阿錯。”
慕容懷鄉沒給孩子起小名,大家都管孩子叫阿錯。
她謝了黛玉和宛純,又與黛玉道:“在園子裡住了這麼些時候,我也該回去了,總這麼留著不像話。今日特意來給皇後娘娘磕個
頭。”
一聽就知道,必是裘家又在催著回去了。出閣了的姑娘過得好不好,丈夫是一樣,夫家的人如何又是一樣。原先瞧著裘家還算過得去,如今看來實在刻薄。裘良死了,懷鄉因此早產,他們竟沒半分愧疚憐惜之情,反而覺得是懷鄉不中用,留不住裘良,才讓他出去招貓逗狗地染了病。裘錯早養了三個月,身子不大好,也都怪在懷鄉頭上。
“你先忍耐些,回去住兩日。”宛純勸道:“再過些時候就是花朝節,屆時皇後千秋節,老祖宗自然遣人再去接你。”
正說話,那廂叫奶媽子抱著的裘錯像是不高興了,手下一用力,奶媽子頭上的步搖就叫扯落了,跌在地上,玉髓珠子製成的流蘇四下迸濺,散了一地。
奶媽子嚇得臉都白了,抱著裘錯跪地請罪。
慕容懷鄉忙起身屈膝,正欲開口,便聽黛玉道:“不妨事。他不過是個孩子,哪裡懂這些事。”
話音剛落,隻聽外頭有太監拍胸脯子的聲音傳進來。眾人心知是皇帝來了,紛紛起身相迎。黛玉也立起來要去迎皇帝,才往前一步,腳下踩到散落的玉髓珠子,步子一滑,整個人猛地往後仰去。
“娘娘!”幸而霽雪就立在身後,撈住黛玉的臂膀牢牢將她接住,沒叫跌坐在地上。雖如此,腳踝到底扭著了,疼得厲害,一時半刻動彈不得。霽雪嚇得心驚肉跳,出了一身汗,也顧不得彆的,和宛純兩人一左一右扶著黛玉坐回條炕。“娘娘哪裡不爽快,可要請太醫來瞧瞧?”
黛玉搖搖頭,原想說不必。可不知怎麼,分明是傷了腳踝,小腹卻悶悶地疼起來。她隻當是月信,但認真分辯卻又不像。月信的疼是徐徐而來的,這會子猛然襲來的尖銳疼痛,實在不像是月信。
不知怎麼,那股疼越來越厲害,黛玉禁不住倒吸一口冷氣,壓著聲音道:“肚子疼……”
皇帝從槅門外邁步進來,隔著落地的屏風就聽見黛玉在裡頭喊疼。疾走幾步進來,但見慕容懷鄉和抱著裘錯的奶媽子立在一旁,黛玉歪倒在條炕上,宛純和霽雪一左一右扶著,看著很不尋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