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39 傾紙傘願風雨兼程, 動胎息傳產房喜訊
惜春是在南邊的一個庵堂裡出了家,後來被閆永安找到,就一直扣留在身邊,也沒帶回京城。這回聽說是惜春不認命, 趁著夜裡又跑了一回。閆永安動了真怒, 這才請旨賜婚, 不顧她意願, 一徑把人帶了回來。
從南邊到京城的路程說遠不遠,說近也不近。知道惜春不會水,閆永安特意命走水路, 路程更快些,人也不易逃脫。
不知道他們路上是怎麼走的, 黛玉再看見惜春已經入秋了。都說七月流火, 按理說該涼快起來了, 今年不知怎麼格外熱,這會子還是得用扇子。
閆永安領著惜春過來, 屏退了眾人, 也不費外頭那些虛話, 隻與黛玉拱手道:“她膽小怕生,嫂子留她說說話罷。我還得往頤和園去, 若見了西太後, 隻恐她害怕。”
惜春連逃跑都不怕, 還會害怕?
黛玉聽了他那些光輝事跡,雖然也覺得他早年可憐可惜。但想到他對惜春做的事,實在很難和聲細氣。當下也不給他好臉,隻淡聲道:“竟要你來教我辦事不成?既知道頤和園有事叫你過去,還不快去?蠍蠍螫螫地做什麼?”
劈頭蓋臉叫訓斥了一通, 閆永安也不惱。仍舊平平淡淡的模樣,按著規矩辭了黛玉,他抬腳要走,臨行前又不鹹不淡地交代惜春:“過會子就來接你。”
這會子在園子裡,賜婚的旨意也已經下了,塵埃落定,他倒也不擔心她再跑,難得輕鬆起來。他原先覺得做西太後和太上皇的兒子是終生恥辱,現今倒發現也有好處。若非如此,他就是有再多雷霆手腕,也沒法困住惜春。
閆永安去了,黛玉才招手叫惜春上前坐著。惜春在外頭想來過得不好,瘦了許多。黛玉揣著八個多月的肚子,難免豐腴圓潤些。這麼一對比,惜春倒比黛玉更弱三分。
黛玉見了忍不住憐她:“這是怎麼鬨的,竟被這麼個人纏上。”
“是我的命不好。”惜春哪還是從前那個閨閣少女,眉梢眼角都染著淡淡鬱氣,顯得有些晦暗。對著閆永安的時候,她往往話都不肯多說一句。可對著黛玉,倒願意笑一笑。她管黛玉叫林姐姐,就跟在家裡的時候一樣。
她說:“林姐姐快生了罷?我回來得巧,倒正能瞧見他。”
半點不提自己身上發生的事。
惜春看得很明白,這世上的人並沒一個能天長日久依靠的。把期望壓在他人身上,祈求對方幫自己,才讓自己顯得可悲而低微。所以她寧可不說。
“再過些時候就能出來了。”黛玉也沒往下說,不願意揭她的傷疤。低頭來回撫摸著肚子,麵色顯得極溫柔:“這孩子不乖巧,總是折騰我,等出來了,我也就鬆快了。”
她和惜春其實並沒有說太多話,閆永安沒離開多久就回來了。他眉目冷淡,遠遠看著走進來,還真有幾分像皇帝。
“外頭落雨了。”閆永安朝惜春伸手:“雨天路滑,我扶著你出去。”
語氣和神情實在算不上溫和,但眼睛裡的情意卻騙不了人。惜春顯然是抗拒的,後退了一步,屈膝與黛玉跪安,這才略過他,和先前無數次那樣,視而不見地走過。
黛玉起身立到明窗後往外望,正能望見兩人徐徐而去的背影。興許是不願意叫彆人近身,閆永安沒叫宮人撐傘。自己撐著一把小紙皮糊的丁香色竹傘,大半傘麵都朝著惜春的方向傾斜。平日裡昂首闊步、大張大和的一個人,此刻卻跟著惜春的節奏,走出了小步子。就這麼也有些跟不上,常常得停下來等一等,再繼續往前走。
她隻能瞧見兩人的背影,沒法看見兩人的神色。但黛玉能肯定,閆永安臉上是不會顯出不耐的。
黛玉收回目光,沒再看下去。個人都有各自的路,能夠陪著風雨兼程的,這輩子興許也隻有一個。這才是真正的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八月裡有寶釵的信送回來,說是在外遊玩許久,知道黛玉即將臨盆,已經在往京裡趕了。給孩子洗三添盆的物件也都預備下了,保管來得及。
太醫說發動就在這兩天,黛玉聽了總是心神不寧。也不敢告訴皇帝,夜裡暗暗地捂著被子掉淚。後來皇帝起夜,照例去摸她的臉,沒料到摸到滿手淚漬。他隻當黛玉肚子疼,是要生了,一時急得沒了章法:“發動了?這會子疼得厲害?”
說話間他已經起身,作勢要宣人進來。
黛玉忙拉住他,唯恐他做出“烽火戲諸侯”這樣的蠢事。
“皇上,我不疼。”
皇帝這才回來坐著,回想起她滿臉的淚痕,心裡都揪著勁:“做什麼哭?誰給你氣受了?”
黛玉不說話,隻靜靜倚在他懷裡出神。一時又掉起淚來,把他中衣胸口那一塊都給濡濕了。皇帝像是猜到了,也默默抱著她不說話。一時室內四下俱寂,隻能隱約聽到蠟燭燃燒的劈啪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