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予希愣愣看著方瑾背影,緊咬著唇,心慌無措,卻也知道現在已經無力回天。
“程小姐,請回吧。”管家擺出一副送客的姿態。
程予希再是心有不甘,這會兒也隻能悔恨萬分地離開周家。
樓上,方瑾回到房間,扶額在落地窗前坐下,連連歎息,渾身哪裡都
不舒服,心裡更是憋著一口氣,想想都窩火。
竟然會是程予希.…
她怎麼也想不到,這姑娘的歹毒心思,藏得如此之深。現在更讓她頭痛的是,兒子得知真相,心裡肯定覺得愧對沈令儀,又不願意和沈令儀斷了。
這麼想來,方瑾不禁感慨,當初程予希計劃如果沒失敗,現在便不會有這麼多是非。
沈令儀這女人,還真是個掃把星,沾上她,準沒好事。
方瑾唉聲歎氣掏出手機,給女兒打電話過去。
“聞笙,你去哪兒了?大晚上不回家,媽媽很擔心你……”方瑾哽咽著抬手抹淚。
那頭,周聞笙聲音帶著哭腔:“媽,你說過,不是你乾的,還發過誓,不可能騙我!為什麼要這樣做……"
方瑾閉目歎息,心酸地搖了搖頭。
她已經幫程予希把罪攬了過來,這時候再推回去,女兒也未必會信。再者,眼下她隻想讓周光彥快些結婚,彆再跟沈令儀糾纏不清,除了程予希,現在也找不到更好的人選,隻能先保住程予希了。
兒子那瘋勁兒一上來,指不定要對程家下什麼狠手,兔子逼急了還會咬人,程家又不是沒有半點勢力的平頭百姓,真要鬥起來,對周家隻有壞處沒有好處。
方瑾把罪全都攬在自己身上,也能暫且穩住兒子,讓他不至於輕舉妄動。可惜這番苦心,家裡沒人能懂,沒人訴說,方瑾隻能搖頭歎氣,獨自咽下所有委屈。
"媽媽錯了,這次你就原諒媽媽吧!現在回家好不好?媽媽見不著你,心裡不踏實。"方瑾流著淚勸道
周聞笙吸吸鼻子,哽咽拒絕: "這幾天我想自己冷靜一下,就先不回去了,你自己保重。"
說完,周聞笙直接把電話掛斷,母親很快又打過來,她把手機調成靜音模式,塞回包裡,轉身走進病房。
沈令儀已經醒了。
醫生清理完傷口,給她打了麻藥,又縫了針。周聞笙走進病房時,她正盯著自己手腕上那道傷,神色木然地發呆。
“令儀……”周聞笙走到床邊,輕輕叫她,端起水杯遞過去, "喝點兒溫水吧。"沈令儀搖頭,轉過臉去,不看她。
周聞笙紅了眼,放下杯子,握住她冰涼的手
。
“我知道,你恨光彥,恨屋及烏,連帶著也恨我。我不該再多嘴討人厭的,可有些話不說,我放不下心來。"
沈令儀默默將手從她手裡抽出來,仍是望著彆處,不肯看她。
周聞笙歎氣,輕聲開口: “我是做醫生的,見過太多人輕生,送去醫院,最後沒來得及救回來。也許你現在覺得自己很不幸,恨自己沒死成,可你得知道,老天爺之所以不讓你走,是因為你還有很多幸福的日子沒有過完。"
沉默一會兒,周聞笙又握住了沈令儀的手,言語誠懇: “說出來你可能不信,雖然我是周光彥親姐,可我跟我媽不一樣,我真心希望你好,希望你以後的路很順很順,希望你的人生幸福美滿。答應我,以後好好活著,再也不能做傻事了!"
沈令儀一動不動,沒有任何回應。
周聞笙還想再說什麼,沈令儀忽然扭頭,空洞的目光看著她,動了動乾涸的唇。“聞笙姐,你回去吧。”她聲音很輕,虛軟無力。
單單隻這一句,像是耗費了很大力氣,微擰著眉心,閉上泛紅的眼睛。
方才說了這麼多,也不知她聽進去沒有,周聞笙無奈歎息,點點頭起身: "好,不打擾你了,你好好睡一覺。就當——就當做了一場噩夢,夢醒以後,又是新的一天,永遠,永遠彆放棄生命。"
周聞笙走出病房,輕輕把門關上。
淩晨三點,周光彥從車裡出來,往醫院走去。
這兩天太忙,又出了這種事,他每天衝澡洗漱完就出門,沒時間剃須,下巴已經冒出一層淺淺的青茬,看上去滄桑又落寞。
饒是這樣,往人堆裡一站,他也仍是最吸睛的那個,帥成了焦點,想低調都難。
他回到沈令儀病房外,坐在走廊長椅上,有女孩子過來搭訕,他冷著一張麵癱臉,完全拒絕溝通,女孩碰一鼻子灰,悻悻走開,他就根塊木頭似的,動也不動呆坐著,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心裡在想什麼。
回過神時,已經淩晨四點了。
周光彥起身才發現雙腿發僵。他站起來,麻意從腿腳傳開,忍著難受往病房走去。
病房裡黑漆漆,他摸黑走到床邊,拉過椅子坐下,雙肘撐在腿上,手捧著臉,肩膀不受控製地起起伏伏,壓抑克製的啜泣聲在黑
暗中輕輕響起。
很快,手心一片潮濕。
記事起,他就很少哭了。成年以來頭一次哭成這樣。
他覺得自己沒出息,因為兒女情長落淚,可胸腔裡像是堵了什麼東西,又燃起一團火,火怎麼也撒不出去,在胸腔裡肆意灼燒,疼痛蔓延開來,燒得心上每一處都體無完膚。
他終於明白,也終於肯承認,原來這就是愛情。
他知道沒有人會相信,包括以前的自己,也不會相信,他是真的真的,很愛沈令儀。沒有人相信,一個京圈浪子會為了一個灰姑娘收心——這故事美其名曰為愛情。他不否認,自己的確是個自私又薄情的人。可自己這樣的人,依然會陷入愛情。
周光彥忽然覺得,這麼多年來,這麼多戀愛白談了。花叢中浪了這麼多年,最後敗在年輕十歲的小姑娘手裡。
處了三年多,搞得一團糟。
他給不了她想要的,她也再不會讓他快樂。
現在他害怕閉眼,害怕睡覺,怕夢裡重現她那張臉——慘白一片,沒有血色,沒有生機。他怕她死。
她要是死了,往後餘生,他注定成為行屍走肉。她拿瓷片割腕那一刻,他心都碎了。
抱著她跑上車的路上,看著她慘白的臉和殷紅的手腕,周光彥恨不得拿刀捅死自己。他記得,十八歲那年的沈令儀,明明不是這樣的。
她快樂,鮮活,儘管總愛跟他鬨脾氣,可隻要他態度足夠強硬,最後她還是會聽話。吵得再凶鬨得再大,融入彼此後,憤怒就無端端平息了。他年長她十歲,站在她的角度看,他確實不夠年輕。
可那會兒他也才二十八,正值壯年,氣血旺盛,需索大得嚇人。她就像花一樣綻放,嬌豔欲滴,惹人垂涎。
有天周光彥在辦公室百無聊賴,一時興起,叫王奇備好紙墨。他大筆一揮,洋洋灑灑寫下一句——教我如何不想她。
他書法是跟圈內泰鬥學的,一手好字龍蛇騰躍,雄健灑脫,寫下這樣萬般柔情的句子,他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
下屬叩門,要來彙報工作,他一把抓起宣紙揉成一團,往垃圾桶裡扔去,才敢讓人進來。
後來怎麼就變成這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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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光彥哭著哭著,忽然跟斷了片兒似的,頓住了,隻是臉還埋在手心,淚已經迷蒙了眼睛。哭聲止住後,四周安靜下來。
他漸漸緩過神,漆黑寂靜中,仿佛有一隻凶猛卻又無形的猛獸,撕咬他的胸膛,啃食他的心臟。劇痛一陣接一陣襲來,可他喉嚨像是被緊緊堵住,再也哭不出來。
周光彥活了將近三十二年,做了將近三十二年的天之驕子,終於在這一天,變成一條敗下陣來的狗。
他無聲地坐在黑暗中,無力地靠著椅背。
一個很輕很輕的聲音打破寂靜。“你走吧。”床上的人忽然開口。
周光彥愣住,不知道她是一直沒睡,還是剛才被他吵醒。他不動,也不作聲。
過了一會兒,沈令儀又輕輕催一聲——
“你走吧。”
周光彥終於起身,卻沒往外走,而是站著垂眸看她。儘管黑漆漆的,什麼也看不見。
“彆傷害自己。”他一開口,才發現嗓子已經啞得不像話。沈令儀仍是那句: “你走吧。”
周光彥站在床前,一動不動。
"彆傷害自己,我心疼……"他聲音是顫的,最後一個字被吞了音,啞得沒發出聲。沈令儀無聲笑了。
原來他也會心疼。
他有心嗎?沈令儀笑著,淚從眼角滾落。
"之前買給你的車和房子,還有其他東西,都留著,我再給你一張黑卡,以後怎麼花都行,我不乾涉。”他沉聲說。
沈令儀語氣淡淡的: “我不要。”
周光彥抽一口氣,彆過臉去: “拿著,不然我這輩子都不安生。”
沈令儀不想讓他知道自己在哭,可是鼻音怎麼也掩不住,嗓子也啞得厲害: “你媽已經給我五千萬了。"
這五千萬她也不會留。
明天離開醫院,她立馬把卡夾書裡寄回周家。
“我媽是我媽,我是我,我們給的,你都拿著。”周光彥走過去開燈,病房瞬間被照亮,刺得眼睛疼。
他皺了皺眉,眯著眼睛又緩緩睜開,終於看清了病床上的沈令儀。
她側躺著,後背對著他,半邊臉慘白無血
色,閉著眼,眉心微蹙,不知是被傷口疼的還是被燈光晃的。
周光彥走進病床,目光落到她受傷的手腕上。
“還疼麼?”他輕聲問。沈令儀不答。
他在床邊坐下,抬起她胳膊,盯著傷處看。傷口長且深,醫生給縫了針。
她這麼愛美一人,以後留了疤,該難受自卑了,他想。輕輕放下這隻手,周光彥忽然苦笑。
“你剛跟我那會兒,膽子那麼小,貪生怕死的,怎麼現在膽兒這麼大了?”沈令儀沒理他,緊閉著眼,不發一語。
“那時候你就跟小兔子似的,風吹草動都能把你嚇著。隨便編個理由一嚇唬,你就怕得要命。”周光彥單手撐在床沿,仰起半邊臉,垂眸看她,唇邊是若有似無的笑。
"咱倆這幾年,有時候我真覺著,跟夫妻沒兩樣。吵吵鬨鬨的,鍋碗瓢盆摔爛一套又一套,也就這麼過下來了。哎沈令儀,你說,咱倆要是真結婚了,以後是不是也得離?"
沈令儀無聲歎息。
明知他說的是瘋話,眼淚還是不爭氣地流了下來。這人像是發瘋發出後遺症了,沒完沒了說瘋話。
“你大三那年,有一次咱倆鬨得太厲害,我拿你沒招兒,跟個傻子似的,跑去找大師算命,算咱倆八字來著。結果大師說,咱倆八字不合,也說不上是誰克誰,反正就是不合適,在一塊兒不幸福。我覺得大師說的是實話,可心裡就是不痛快,沒給人好臉色,扔一千塊就走了。"
沈令儀聽到這,覺得這人確實跟個傻子似的。她生日其實不準。給她辦出生證那人,不知怎麼把生日打錯了,打成前麵一天,父母當時手忙腳亂,也沒細看,後來才發現日期錯了,想想又覺得不是什麼大事,就沒去改回來,過生日也按證件上的這一天過。
她抹著淚,繼續聽這人胡言亂語。
“你鬨著要走那陣兒,我就想,咱倆要是真結婚了,有孩子了,以後受罪的也是孩子。就咱倆吵起來那陣仗,孩子不得嚇尿。所以還是彆在一起好,彆有孩子好。"
周光彥笑起來,嘴咧得很開,唇邊兩個梨渦都出來了。
很少有人發現他也有梨渦,因為他很少這麼笑。沈令儀也是跟他在一起之後才知道的。後來認識周聞笙,才知道這是家族遺傳,估計他爸他媽都有。
r />沈令儀默不作聲閉眼聽著,他就這麼一直說,想到哪兒說哪兒,一會兒說他們剛認識那會兒的事,一會兒說後麵發生的事。
有時候說著說著,就笑了,嗓音裡卻悲涼。
有時候說著說著,忽然沉默,過了會兒再開口,嗓子又沙啞幾分。就這麼說到天亮,晨曦透過窗簾,灑在病床上。周光彥忽然意識到,現在已經是夏天了。
他以為沈令儀早被他"念經"念得睡著,輕輕握住她的手。已經是夏天了,可她的手,怎麼這麼冰涼?
他把這隻小手放在自己手心,拇指指腹輕輕來回摩挲。
他很想給她搓搓手,嗬熱氣,或者把她的手放在自己胸口,好給她暖一暖。可是又不敢,生怕吵醒她。
她要是醒了,就會抽回手,不給他握了。
他就這樣靜靜地,輕輕地握著這隻冰涼的小手,像是捧著一團很快就要融化的小雪球。
小雪球很白,亮晶晶的,精致又可愛。他還是忍不住把這團小雪球放在了胸膛。心跳一下又一下。要是心跳會說話就好了,他想。
這樣她就能知道,他有多愛她,又有多恨自己。
在海城二院那天,孩子沒了以後,她的手也是這樣冰涼嗎?他真後悔,那會兒沒有好好握一下。好好握住她的手,跟她好好說一聲,對不起。
眨眼之間,眼淚落下。周光彥看著那滴淚從她手背蜿蜒而走,這才發現自己又哭了,正發愣,床上的人忽然動了動,抬眼看去,她已經睜開眼,正淡漠地看著自己。
“你走吧。”沈令儀還是那句話。
她抽出手來,手背在床單上蹭了蹭,像是嫌他的那滴淚臟。
他充耳不聞,卻又不敢再看她的臉,自顧自問道: "能再抱抱你麼?"沈令儀坐起來,無力地靠著床頭,幾乎是哭求: "周光彥,你快走吧!"這人仍跟沒聽見似的,沉默片刻,忽地將她拉進懷裡,緊緊摟住。她愣了愣,回過神後掙紮起來,這人卻越抱越緊。
"周光彥,你弄疼我了……"她幾乎不能呼吸。他鬆了鬆手臂,不肯完全放手,就這樣抱了她許久。
徹底鬆開之前,周光彥忽地把臉埋進她頸窩,蹭了蹭,薄唇覆在頸側,印下一個吻,然後鬆手,起身,揉揉她
頭頂,擰著眉扯出笑來,轉身離開。
周光彥回到車裡,啟動車子往公司開去。
六月的晨光迎麵照來,落在臉上,有層柔軟的暖意。就像把臉埋在她頸窩一樣。他打開音響,音樂軟件隨機播放。他終於失去了她。
終於,不得不跟青春告彆。
穿過擁擠的人潮,車水馬龍的街道,不敢回望,不忍回想,以後的每一天,再也沒有那個十八歲就跟了他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