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忽的涼了,今日裡北風蕭索,呼啦啦直吹,人走在外頭,褲腿裡直灌風,這樣的天氣,適宜一家人圍坐在火爐旁。
紅旗公社的大河灣大隊,村西頭有一個土牆圍成的小院,住著姓刑的一家人。
男主人叫刑虎,女主人叫王改秀,兩口子生育三子一女,大兒子刑衛東在外當兵,難得休假回家探親。
暖烘烘的堂屋裡,本該是其樂融融的景像,氣氛卻有些凝滯。
邢虎與妻子麵麵相覷,似乎還沒從兒子剛剛的話中反應過來。
這是間典型的農家小屋,牆上貼著發黃的報紙,天花板是藍白相間的彩條塑料布,屋正中擺著一張厚重樸實的實木大方桌,不遠處是取暖用的爐子,幾個古樸的木櫃挨牆邊放著,上頭擺著張偉人相片。
坐在爐邊烤火的是個很高大的男人,生著一張俊朗的臉,臉上看不出來什麼情緒。
“是真的,爹,娘,我沒騙你們。”
刑衛東是個軍人,在執行任務時不慎傷了臍下三寸之地,沒能治好,留下後遺症,說好聽些是子嗣有礙,直白點就是不舉。
原本有個做護士的對象,還是部隊首長介紹的,兩人感情穩定,已經是談婚論嫁的關口,得病後,刑衛東不想耽誤對方,將病情對人直言,最後好聚好散,和平分開。
這事藏在心裡半年多了,雖然他想的開,但也難免憋火,世界上的傷法千千萬,怎的就他傷的如此令人痛心。
想他刑衛東大好男兒一個,還未來得及娶妻生子,一大把年紀還是個處男,隻等著結婚後,好教這藏了二十八年的童子槍一逞威風,卻沒想到出師未捷槍先死。
心中憋悶煩躁無人可訴說,好不容易回家探親,二老果然又在念叨著讓他早日結婚,把媳婦娶回家來。
他也無意瞞著家人,頗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架勢,將病情道出來,擔心驚到家裡人,隻說自己得了和李東他三叔一樣的病。
李東是大河灣大隊的人,他三叔自然也是,村裡人都知道,李東他三叔不舉,這種事情本該捂著,誰叫他渾,有打婆姨的毛病,把婆姨打到不堪忍受,隻好與他離婚回了娘家。
農村娶不到媳婦的光棍漢很多,嫁不出去的女人卻幾乎沒有,李東三嬸很快又另嫁了一戶人家,新婚夜的時候,新郎發現新娘還是個黃花大閨女,覺得自己撿到寶了,把這事宣傳的人儘皆知,也讓李東三叔成了村裡的笑柄。
他娘王改秀回過神來,似乎還是被驚到了,不敢置信的盯著兒子看了又看,似乎是在等他開口說,剛才的話都是開玩笑的。
他爹邢虎更是瞪著眼睛,一臉狐疑的開口:“東子,你可彆胡說,彆嚇唬我和你娘。”
邢衛東語氣更淡了,“我沒騙人,是真的。”任務過了大半年了,該求的醫吃的藥一樣沒落下,病情沒啥起色,他想開了。
王改秀連忙追問:“那小紅呢?她知不知道??”
“分了,半年前就分了。”
半年前的那次任務,九死一生,他身上中了四槍,臍下三寸的要緊之地是在撤退的時候傷的。
那一次,他在部隊醫院休養了整整三月才好,因為任務艱難,又完成的很好,他榮立了一等功,職位連升兩級,不到三十歲的年紀,便做了團長,本是該高興的事,卻因為難以啟齒的後遺症蒙上了一層陰影。
大兒子從小到大沒說過慌,王改秀頓時覺得天旋地轉,眼前一黑,啪嘰暈過去了。
十二月是鄉下最清閒的一個月,北方天冷,人們更是喜歡窩在炕上貓冬,邢家鐵爐子裡的木柴劈啪作響,屋子裡的氣溫比外頭高了不止一星半點。
村裡的赤腳大夫林大成給王改秀看完病,挎著藥箱從裡屋出來,見屋裡暖和,忍不住搓了搓手,又把藥箱放下,擠到火爐邊烤火。
邢衛東用火鉗夾起一塊煤扔進爐膛,雖不是什麼上好的煤,但也讓林大成眼熱了一瞬。
大河灣能用得起煤的人家,一隻手都數的過來,有那用不起媒,燒火柴又不夠過冬的人家,還得指著孩子去公社垃圾堆撿煤渣。
“林叔,我娘沒啥事吧?”從外頭進來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留著寸頭,五官俊朗,一笑一口白牙,和邢衛東有三四分相像。
“你娘沒什麼大礙,就是嚇著了,”林大夫笑了笑,揶揄道,“是不是你這小子下河摸魚給你媽嚇著了?那河溝子就是看著淺,底下可深著哩,臭小子仗著膽大啥地方都敢去,和你大哥小時候一個樣,我看這以後也是個當兵的好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