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猙將書房的燈門關上,將一室黑暗和寂靜留給柳尋笙。
不過他把沈聽弦趕到客房,在回自己房間路過書房時卻停住了腳步,他低頭看向自己右手指,那裡仿佛還殘留著捏住昆山夜光葉子時的感覺。
昆山夜光的葉片是生有白絨毛的,摸上去細細軟軟,手感分外特殊。
加之秦猙活了這麼多年,還真沒故意扯掉過哪種植物的葉子,於是他望著自己的手指,竟鬼使神差地放到鼻尖嗅了嗅——牡丹的葉子沒有香味,除了一絲淡淡的草木氣息,他什麼也沒聞到。
這味道和被鋤草機修理過的草坪也沒什麼區彆。秦猙心想。
在與他隔著一扇門的書房裡,柳尋笙正抖著身體,收攏枝葉護住自己受傷的那片斷葉,小聲的顫著嗓音嗚咽——
嗚……這人真的很凶。
還會揪他的葉子。
柳尋笙都來不及感受葉子被揪掉的疼痛了,因為他現在很害怕,聽秦猙離開前對沈聽弦說的話,男人以後還要繼續揪他的葉子嗎?
柳尋笙慌極了,可他又沒長腿,也不會化形,不能逃跑隻能想辦法謀生了。
在艱難地把自己挪回春劍蘭身邊的途中,柳尋笙絞儘腦汁地在想自己該如何自救。想了半天,他忽然記起《牡丹亭》柳夢梅與杜麗娘夢中幽會相愛的劇情,他雖然不可能也去到夢中和秦猙幽會相愛,但托夢給他叫他愛護花草,不要辣手摧花總可以吧?
柳尋笙好歹也是個開靈智千年有餘的花妖了,托個夢的法力還是有的,當夜他看著月亮爬上高空,算著時間差不多到寅時後,便掐了個法訣悄悄潛入秦猙的夢裡。
現實裡柳尋笙還無法化形,不過夢中就沒有這樣的限製了。
他化出人形後先是低頭瞧了瞧自己的手指和腳,繼而又變出一枚小鏡子,檢查過自己沒有露出什麼馬腳後便開始打量自己此刻身處的地方。
柳尋笙站在一條地磚鋪就而成的小道上,左手邊是瀝青馬路,右手邊是一座帶著些古意的大宅子。柳尋笙順著小道往前走著,走到大宅子的鐵門時才發現門前停著一輛黑色的轎車,而車窗黑乎乎的,不是很瞧得清裡麵坐著什麼人。柳尋笙繞到車前,看到裡麵隻坐著一個司機,司機臉上沒什麼表情,柳尋笙在他麵前晃悠他也沒有任何反應。
那秦猙在哪裡呢?
柳尋笙轉過身看向他背後的大宅子,正在猶豫自己要不要進去瞧瞧,就看見大宅子的房門被打開了,裡頭走出來的男人正是秦猙。
柳尋笙隔著一道鐵門遙遙地望著他走近。
男人身形高大,神色疏冷,眼瞳的顏色極深,黑得像是永遠化不開的一團深淵,而他走過的地方也像是沾染上了這股寒意,將夢中本就陰鬱而不明朗的天空襯得越發黑沉昏暗。
不過夢裡的他慣來冷漠的麵龐上,卻沒有那三道蚣狀的疤痕,使得他看上去隻是有些冷寂,並不顯凶。
但柳尋笙想起斷葉之痛就還是有些怕秦猙,他瑟縮著脖頸站在鐵門邊,眼見男人越走越近,柳尋笙咬咬牙趕緊蹲到鐵門旁的草坪邊,抬手按住地麵。
未幾,隻見草地裡陡然冒出幾根枝丫,枝丫杈頂還盛開一朵光潔似雪,隱隱帶著銀光的白色牡丹,柳尋笙輕輕揮手,那朵牡丹花側的葉子就斷了一半,在半空中飄旋幾圈後詭異地無風而起,落到秦猙腳邊。
結果秦猙看都低頭沒看一眼地上的葉子,抬腳就踩著牡丹葉子走了過去。
柳尋笙看見這一幕眼睛都睜大了,還覺得自己的身體某處在隱隱作痛,仿佛也被秦猙踩了一般。
不過秦猙在出了鐵門後,卻朝他這邊望了過來。
柳尋笙對上他漠然不見一絲感情的眸光後趕緊低下頭,蹙眉淒哀地看著自己身前的牡丹,唉聲歎氣道:“哎呀,這朵花好可憐呀,葉子都斷了呢……”
柳尋笙沒敢抬頭去看秦猙,不過他卻能感覺到秦猙在看著自己——當然也僅限於看了。
秦猙腳步不帶停頓地走過他,更沒去管柳尋笙嘴裡那朵可憐的花,隨後就收回了目光,邁腿上了等候在大宅子鐵門處的黑色轎車絕塵而去,喂了柳尋笙一嘴的汽車尾氣。
還沒等柳尋笙追上去,他就被踢出了秦猙的夢,會出現這種情況一般都是夢主人醒了。
柳尋笙今晚托夢失敗,隻能暫且放棄,想著改日再繼續入夢吧,反正來日方長,時間還多呢。
唉,就是不知道他的葉子夠不夠多,能不能在被秦猙揪禿之前撐到男人改變心意;就怕他加緊修煉,爭取早日練出人形可以抱著自己的本體跑路那日來的更快。
秦猙。
“猙……”
柳尋笙小聲念著秦猙的名字,他記得有種奇獸的名字就叫猙,隻是他也沒見過。
“章莪之山有獸焉,其狀如赤豹,五尾一角,其音如擊石,其名曰猙。”
這名字聽著就好凶啊,柳尋笙望著窗外高懸的銀月,如是想到。
他不知道的是此刻僅在一牆之隔的隔壁——秦猙的臥室裡,秦猙也正站在窗前與他望著同一輪清月,回憶著自己剛剛做的那個夢。
片刻後,他輕輕挑起了眉梢,啟唇低聲道:“昆山夜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