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禛的腳步停在了西廂房外。
返京的車隊還在途中,他隻帶了十數侍衛,連夜趕回來的。這會兒蘇培盛王正都不在,五大三粗的侍衛隻跟著停下腳步,直直守在一旁。
如煙還未從震驚中脫離,見了這一幕還以為是胤禛覺得產房汙糟,因而不想進去。她隻好上前問道:“貝勒爺可是要去看看小阿哥?小阿哥如今住在正屋裡頭。”
“送些熱水來。”
胤禛開口說了回府以來的第一句話,聲音粗啞得像砂紙打磨過。他又駐足了會兒,攏了攏大氅,轉身去了東廂房。
聽雨軒裡有不少胤禛的衣物,如煙領著侍衛送熱水時,將乾淨衣物也帶了進去,離開時餘光瞥見胤禛正站在窗前,不知在想些什麼。
胤禛身體累到了極致,精神卻亢奮得很。前幾日眼中隻有不斷變換風景的官道,如今身處熟悉的環境中,胤禛才有功夫拎起之前被強行壓下去的思緒。
脫離大部隊,帶著十幾個侍衛馬不停蹄地趕回京城。這種瘋狂又不理智的事情,哪怕是十年前的胤禛也不會做。
可偏偏,他如今就這麼做了。
隻是因為想要早兩天回府,想要趕上小四的滿月宴。
胤禛感覺得到,他在漸漸失控。這種失控在他離開京城之前就已經出現了,胤禛本以為易光之行能夠打消或者削弱這種失控,但事與願違,被壓抑的本能洶湧地反撲了過來。
更何況在回京途中……
胤禛緩緩鬆開握緊的拳頭,去了屏風後,水聲逐漸響起。
半柱香後,胤禛穿著乾淨的衣物,輕輕推門進了西廂房。
……
這晚守夜的是輕桐,她經曆得少,見了胤禛便嚇得跑去叫了如煙,隔壁房睡著的金娥聽見動靜也醒了。
雖說胤禛獨自進了西廂沒讓人跟進去,但如煙總得在外麵守著,金娥便親自去了東廂房收拾。
按理來說,她已經被調去小魚身邊做一等侍女,早已不用做這種雜事,但涉及胤禛,金娥不放心讓不知根底的人插手。
擦淨了地上的水漬,金娥看了一眼木桶,準備一會兒讓外麵的侍衛幫把手,直接抱起胤禛脫下的衣物。
誰知剛抱起來便摸到了觸感不
太一樣的東西。金娥皺起眉,從衣物中拽出了不太一樣的東西,隻一眼便瞳孔微顫。
那是一團染血的紗布。
“這位姑娘。”
身後忽然傳來陌生的男聲,金娥嚇得後退數步,驚慌失措地看了過去。
那是個虎背熊腰的侍衛,正看著金娥手中的紗布,輕聲道:“把你手中的東西交給我,我會處理掉的。”
金娥沒有猶豫太久,小步上前將紗布塞給了侍衛。這人是跟在貝勒爺身後進來的,能在這個時候陪同貝勒爺回京必定深得他信任。
那侍衛將紗布放入懷中,又道:“勞煩姑娘看看衣物上有沒有沾到東西。”
金娥便將衣物一件一件展開,讓侍衛確認了衣物上除了灰塵與汗水什麼都沒有。
“打擾姑娘了。”侍衛點了點頭,目光看向金娥,眼睛中無甚情緒卻無端讓人膽怯:“紗布之事,還請姑娘保密。”
“我家格格也不能告訴嗎?”金娥問道。
侍衛道:“不可。這是貝勒爺的意思。”
金娥這才咬著牙點了頭。
她生性小心謹慎,這會兒甚至連想都不敢想胤禛為何會受傷,又為何帶傷趕路。
……
西廂房裡,魏紫睡得正熟,或許是夜裡有些熱了,被子都被她卷到了一側,用一條腿壓著。
胤禛伸手撥了撥糊住了她臉頰的發絲,將被子扯了過來,蓋住她大半身體。
或許胤禛自己都不知道,他看向魏紫的目光有多溫柔。
胤禛坐在窗邊,伸手碰了碰腰側。
清朝建朝至今,仍有明朝餘孽暗中活動,康熙對此手段愈發狠厲,近年來已經達到頂峰,即便是所謂的朱三太子被抓獲也不過是時間問題。
也許是生存空間被壓得太小,已到懸崖邊上的明朝餘孽竟然在胤禛一行人從易光返京時行刺。
從身側襲來的一劍胤禛沒能擋得住。
在生與死交織的那一刻,胤禛想了許多事情。他想到了幼年時視他如親子的皇貴妃,在遠處看著他卻不曾走近的德妃。他想到了拍著他的肩膀誇讚他字寫得好的康熙,也想到了冷著臉嗬斥他喜怒不定的康熙。他想到了關係愈發僵硬的直郡王和太子,想到與他一樣對那個位置虎視眈眈的兄弟們。
最後想到了他的小家,
四貝勒府。
他其實是一個很冷漠的人,四貝勒府那麼多人這麼多年也沒能有一個真正的走入他的心。
有資格的,不得他真心的喜愛。沒有資格的,早早便被他排除在外。
人生短短三十年,胤禛從未追尋過情愛。與他而言,美人抵不過這盛世江山。
可冰冷的劍鋒逼近他的胸膛的時候,胤禛卻難以抑製的想到了魏紫。
她明明很普通,連裝模作樣都裝不到家,上眼藥水都不熟練,眼睛一轉胤禛就知道她打的什麼主意。
以胤禛的城府去看她,比分辨弘昀時不時在撒謊更容易。
可就是那樣一個人,不知道什麼時候扣開了胤禛的心門。
正應了那句話,情不知從何而起。
電光火石之間發生了出乎意料的事,那柄本該刺入他胸膛的劍刃,最終刺入了他的腰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