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啦——”極輕極輕的紙頁翻動聲。
林錦陽剛走出病房看見的,就是靠在門邊的清冷少年。
數月未見,那人的氣質還是記憶中的淡薄,從衣著到表情,都透著幾分不近人情的薄涼,像是冬日微白的初雪。
“簡竹。”林錦陽把手從門把上移開,然後在對方看不見的地方,慢慢地緊握成拳,“清竹已經睡著了,我們換個地方談吧。”
“好。”
穿過醫院走廊,他們去了醫院專門給家屬準備的休息室。
淩晨時分,休息室裡空無一人。林錦陽站在窗邊給自己點了支煙,嫋嫋煙霧裡那人抬頭看著他,和陸清竹有幾分相似的麵孔在燈光映照下顯出幾分薄涼和冷清。
“有什麼話就說吧。”他伸手打開了窗,冰冷的空氣裡彌漫著煙草苦澀辛辣的味道。
“寂川應該已經和你提過了,陸清竹,是我的哥。”簡竹合上了手裡的文件,纖薄的鏡片下那雙微微上挑的鳳眼驀然抬起,漆黑的眼底光芒微寒,“剛才在病房裡的事我都看到了。”
“你喜歡他,對吧。”
“嗯。”
“那我就直說了,我不讚成你們在一起。”簡竹麵無表情地看著他,冷淡的嗓音像是摻冰的紅酒,沙啞又冷清地搖晃,“你應該知道兩個男人在一起會遭到多大的阻撓和非議,尤其是你和他這樣的身份。”
“你做好準備承受這一切後果了嗎?”他緩緩開口,質問的語氣,微微冰涼的嗓音是和眼神一樣的冷心絕情。
“你有想過,你和他的未來嗎?”他開口,每個字都帶著一針見血的尖銳,“這個社會對同性戀沒有你想的那麼寬容,未來的非議和中傷,這些不是簡簡單單的一句喜歡就足夠的。”
“我知道。”
林錦陽轉過身,抬眸不閃不避地對上他的視線。
“簡竹,這些我都知道。”
“他受的每一次傷、為我流的每一次淚我都刻在心裡,我一直以為來日方長,所以我一直忍著不開口,我想等到我有能力給他一個未來的時候再告訴他我的決心,但我現在後悔了。”
“我一分一秒都等不了了,隻要他開口,想讓我滾讓我死我赴湯蹈火我都不會猶豫,他是我在這世界第一個愛上的人,也是最後一個。我不會再等了,我不會讓任何人把他從我身邊搶走,就算整個世界都反對我和他在一起,我也不會鬆開他的手。”
“我會承擔起我和他的未來,無論要付出多少代價,我都會保護好他。”
“簡竹,我愛他。”
“這個世界上再也不會有第二個人,能讓我願意犧牲一切去愛了。”
……
沉默,徹底的沉默。
頭頂冷白的燈光就這麼傾瀉下來,穿透濃重夜色,那些幾近純白的光線水銀般帶著冷硬的質感,忽明忽滅,映照著他的五官。
他聲音嘶啞,但那雙漆黑的眸子裡卻有著,清晰的、灼烈的,沉湎與深陷。
仿佛此時此刻,整片沉寂的大地和蒼穹,都在他的眼底覆滅了聲息,徒留下淚水般滂沱滴落的星光,在那片甘願葬送一切的決然裡,轟轟烈烈地隕落毀滅。
“你知道嗎……我瞞著他做好了所有準備,我想給保護他給他一個未來,所以就算是曾經讓我痛恨的事我都願意去做。”
“我答應爺爺會回去接手公司一直到他培養出另一位繼承人,失去繼承權也好被趕出家門也好,我願意用我的十年二十年甚至更多,來交換一個和他白頭偕老的機會。”
“簡竹,所有人都覺得我瘋了。”
他低頭抽了口煙。
他的表情依舊冷硬,但隔著嫋嫋煙霧,簡竹卻看清了那人眼尾緩慢落下的一滴淚。
“可我隻覺得幸運,能遇到他真的是太好了,這世界上不會再有人像他一樣愛我,也不會再有另一個人能讓我像這樣,不惜一切代價地去愛了。”
“簡竹,我原本想第二天早上就向他求婚的。”
他聲音嘶啞,手指緩慢地摩挲著左手無名指上,那枚他親手打磨的戒指。
“他失蹤的這一個星期我每天都在找他,無數次,我覺得快要瘋了。”
“我差一點……就要瘋了……”
簡竹微微怔住了。
他沒有愛過任何人,他不知道所謂盲目的愛情會把一個人摧折成什麼模樣。
他不知道一個人究竟要愛得多深、多絕望,才會心甘情願為另一個人挫骨揚灰。
可此時此刻,那雙眼裡卻滿含著無言的愛,像是在向他證明著什麼。
仿佛整個世界都伴隨著那個人的離去毀滅,而他滿心滿眼隻剩下那個梔子花般純白剔透的身影,心口滿盈著未曾消散的花香。
“簡竹,沒人能從我身邊搶走他。”他注視著他的眼睛,神情是從未有過的真摯。
我已經錯過了他一次,這一次,我再也不要放手。
“這就是你的回答嗎。”沒有情緒的冰冷的嗓音。
“是。”
“我知道了。”簡竹輕輕歎了口氣,映著燈光的鏡片微微一閃,旋即轉身從他身旁走過。
“簡家那邊我會幫你處理,林錦陽,你的承諾我記下了,希望你不要食言。”
“簡竹?”
“你是我的朋友,你是怎樣的人,我算不上了如指掌但總算是有些了解。”
“在你回到醫院之前,我告訴了他我的身份。”簡竹微微頓了頓,一貫冰冷的語氣似乎有了片刻的鬆動,“我說我會替他解決這一切,帶他永遠離開這裡,他會名正言順地成為簡家的孩子,無論是金錢、家庭還是其他,我能擁有的他都會擁有。”
“但是他拒絕了我。”他仰頭像是歎息般吐出一口冰冷的水霧,再回眸,那雙眼裡的神情是從未有過的堅定真摯。
“林錦陽,他是為了誰拒絕我,你應該能想明白吧。”簡竹收回了視線。
窗外的天空黎明將至,貼近地平線的暮色微微染白。
這破曉時分的天空,總是美得如此驚心動魄。
“愛情要雙向付出才有意義,一個人的一往情深,不過是場笑話。”
“他是為了你可以連性命都不要的人,你辜負誰都可以,隻有他,不行。”
簡竹頭也不回地向著走廊的另一頭走去。
醫院門口停著一輛轎車,他順著台階一步步往下,稀薄天光在地麵上拉扯出淺灰色的影子。
“那個男人和那個不知死活的女人,我會立刻去處理。現在證據已經搜集得差不多了,我會找帝都最好的律師解決這些事,你不用插手,隻要專心處理你的事就夠了。”
“對了。”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麼,簡竹停下了腳步。
“錦陽,假如你最後還是沒能找到他,你會放棄嗎?”
還是說,你會一直等一個永遠不會回來的人。
“我會殺了那些傷害過他的人,然後去陪著他。”
他掐滅了手裡的煙。
那些滾燙的灰在指尖消散,林錦陽望著他,那雙漆黑的眼睛裡滿盈著黃泉彼岸般,舍生忘死的愛。
“黃泉路上太孤單了,我怎麼可能讓他孤身一人。”
“我得陪他走一程才行,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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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汐是在夢裡被人吵醒的。
匆匆趕來的傭人一臉驚慌,說是一群穿著警服的人突然半夜三更拿著搜查令闖進她家直奔地下室,她一聽這個消息頓時渾身一寒,外套也沒來得及穿就直接往臥室外跑,可還沒等她走出門就被人堵在了房間裡。
“蘇小姐這麼著急是要去哪。”冰冷到讓人心悸的平緩嗓音。
那人把她從門口逼退,修長的手指按下門鎖,隱在鏡片下的眼睛薄涼又冷情。
“你是誰?這裡是我的房間,你怎麼敢隨便進來!”
“我們有搜查令。”簡竹慢慢地環視了周圍,“我來這裡,隻是想和蘇小姐好好聊聊有關於我哥的事。”
“你哥?”
“是啊,陸清竹,蘇小姐認識不是嗎。”
蘇汐心裡一驚,按理說陸清竹在蘇家的事根本沒人知道,這個人根本不可能找到這裡。
難道是那個李榮強搞的鬼?蘇汐微微皺了皺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