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場春雨過後,天氣開始變得溫暖潮濕起來,羅用的那些弟子這幾日正忙著幫他們師父播種,趕著牛扶著耬車,一壟一壟將種子播入土中。
羅家原本那些田地,再加上新得的那五頃土地裡麵的良田,加起來大約也一百畝左右,今春他們耕作的便是這一百畝地。
翻了又耮,耮了又翻,來來去去將他們師父這百來畝地整治得十分細致,如此精耕細作,想來這些田地今年應是能有一個好收成。
這一百畝地,大多還是種了豆子,另外小部分種了粟米。
羅家現在做腐**用的豆腐,都不是自己在做,而是拿豆子給村人去加工,因他這個買賣長期量大,又近在眼前,村人便隻收下做豆腐剩下的豆渣作為報酬。
這豆渣如今也是十分好用,不僅能用豆渣讓那些定胡人幫忙打掃豬圈,還能用來雇人做田裡的農活,今春西坡村有不少人家用豆渣雇得了幫工,那些人掙了豆渣回去,有些是留著自家做口糧,有些則是拿去外村的一些養豬戶那裡換成了糧食,還有一些拿來羅家這邊換成大醬腐**等物,有留著自己吃的,也有轉手賣掉的。
羅家自己不做豆腐,也不產豆渣,家裡養豬用的豆渣基本上都是用腐**大醬與人換來,羅四娘每日坐在小賣部那裡,不時有村裡的大人小孩拿了豆渣過來找她換東西,雖是不起眼的小買賣,雙方卻也因此獲利頗多。
村人換了這些東西回去也不全是自己吃,親戚間往來走動都是難免的,這回給這個親戚拿兩罐子腐**過去,這個親戚便回了一些麻線過來,下回再給那邊的親戚拿一升醬油過去,那邊的親戚便給他們一些家裡沒有的糧種,擱在從前,這些可都是需要花費錢糧才能換來的東西,如今隻要拿豆渣去換行了。
忙過了春耕這一陣,家家戶戶便都能停下來歇口氣。
羅用的那些弟子也都回家與家人團聚去了,先緩幾日,然後再慢慢考慮之後的營生。從去年秋冬到今年開春,無論是去了長安城還是留在離石縣的,都掙得了不少錢糧,這時候便也都沒有什麼壓力,隻管放鬆身心歇一陣。
羅用這邊卻是沒得歇的,跑來他這裡買肥皂的人越來越多,現如今許家客舍那邊住著的,大多都是在等著羅用這邊出單的。
許家兄弟幾個那是沒得歇,衡玉父子估計也是沒得歇的,聽說城裡頭最近也是熱鬨得很。
“麻線麻線嘞!誰家還要麻線的沒有啊?”王當他們那些人,早前在挖完那六萬個樹坑以後,把羅用外公家的那個院子修了修擴了擴,然後又在這附近跑起了小買賣。
他們先從羅用這裡買了一些腐**大醬和醬油,然後用車子載著這些東西到各個村子裡找人換麻線,回到西坡村再用這些麻線與村人換成豆渣,最後再用豆渣跟羅用換腐**大醬。
“這回的麻線好不好?你們上回收過來的麻線可不好。”村人聽著吆喝,紛紛向這邊聚了過來。西坡村的村人們自從做上了豆腐,越來越沒時間紡麻了,於是很多人都有心要在家中囤些麻線。
“上回是我走眼了,這回是阿賀跟我一起出去收的,保準又細又勻。”王當拍著胸脯保證,又把車上一小捆一小捆的麻線拿起來給眾人細看。
“可還是半石豆渣換一斤麻?”村人細看這回的麻線,也是比較滿意,這樣的好手藝,在他們村裡頭也沒幾個。
“正是。”王當笑道。
“你等著,我回去取豆渣。”當即有人便決定要換。
“我也換些。”村裡的大人都忙著做豆腐,小娘子們又忙著織毛衣,當真是每人紡麻了,若不趁現在用豆渣多換一些囤在家中,將來指不定又得花費許多錢糧才能換得。
這一車麻線,沒多少工夫被村人們瓜分一空,換來許多豆渣,用原來這輛車子根本也裝不下,王當便讓阿賀留在這邊看著,他自己推著車子一車一車把這些豆渣往羅家院子運。
今日換來的豆渣,大半都進了羅家院子,還有小半,則被他們運回了自家那個院子,這小買賣也不知道能不能長久,按阿賀的意思,他們自己也養幾頭豬。
“若是誰家有小麥,你也換些回來,我用市價與你買。”這一日,做完了腐**換豆渣的交易,羅用對那王當說道。
他家去夏收回來的那些小麥已經吃完了,還跟村人換了一些,還是不夠,若去城中買,恁遠的路,又要耗費許多功夫,這買賣交給王當他們倒也合適,今年的麥子眼瞅著也快要下來了,這時候應是有人肯賣舊麥的,待到麥收之後,羅用還得多買些新麥,他家去年沒種,今年自然沒有小麥可收,都得靠買的。
“也不用拿錢,你給我換些肥皂行。”王當笑嘻嘻說道。自打挖完了那六萬個樹坑,他整個人看著輕鬆了許多,無債一身輕啊。
“想要肥皂,你得收豬油回來與我換,麥子不行。”羅用笑道。
“我哪裡收得著豬油,現如今那些商賈在城中收油,把咱離石縣的豬油都抬上去不說,到處還買不著。”
王當哪裡是不想收油,他不是搶不過那些人嗎,從前三鬥粟米能換得一斤的板油,如今那些人能用一鬥粟米去換,王當哪裡有那個家底去跟他們摻合。
說起來,去年養了豬的人家,這回真是賺大發了。
早前賣豬肉給羅用,然後馬上又用那個錢去買了小豬回來養的,應也不算虧,賣得了錢在家裡藏起來的,這時候估計都要把腸子給悔青了。
最近他們這地方上豬仔的價格也貴得很,這時候下手去買小豬,根本不劃算,明年肉價油價若是跌下去,辛辛苦苦養一回豬,說不定還得賠本。
“沒有豬油那真沒辦法,村口那麼多雙眼睛盯著呢。”那些商賈之所以四處收購豬油,自然也是為了拿來與羅用換肥皂:“我看看後頭那鍋肥皂去。”
“行,我也是這麼一說。”王當自然也知道這事根本沒戲。
兩人正說著,羅用還沒起身回後院呢,見幾個衣著破舊的漢子進了院子:“可是羅三郎家宅?”
“我便是羅三郎。”羅用從雜貨鋪中走出來,聽對方的口音,他在心中隱隱也有了猜測。
“我等乃是平夷縣人士,去冬你與申翁有約,今日我等便是替他送梨苗而來。”其中一個年紀大一些的老漢出言道。
“申翁他?”羅用注意到對方用的是“替”而不是“幫”。
“申翁年前便走了。”這裡的人習慣把去世說成是走了。
“竟是走了。”羅用悵然道。
“三郎無需掛懷,那老漢去歲賣了那些梨子,掙得了一些錢財,他家兒孫又孝順,也是讓他過了幾天好日子才送走了。”對方說。
“申翁家中可都還好?我記得年前與他一同前來賣梨的,還有一個與我差不多歲數的小郎君。”羅用問起了申煗。
“申煗在後麵,趕著幾頭豬走不快,我幾個先到這邊。”旁邊一個年輕後生言道。
“你們還趕了豬過來?”羅用詫異。
“我等聽聞近來離石縣這邊豬價高,便用家中的糧食與人換了些豬,趕來這邊賣,許多村人一起,人多走山路安全。”平夷縣和離石縣接壤,從申煗他們的村子到西坡村,不一定要經過縣裡,直接走那些村子與村子之間的土路過來更近,這一路他們經過數個村莊,足足走了兩日才到。
梨樹苗在院外,羅用出去看了,這些人因為要走山路,便沒有用車子,而是用草繩將這些樹苗捆紮起來,再用扁擔直接紮進去,一頭一捆,挑起來擔著走。
羅用點過樹苗的數量,總共五十三株,其中二十一株大苗,三十二株小苗。早前羅用與申翁約好的是二十株大苗三十株小苗,顯然,對方多給了三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