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人過分端正的容貌,過分筆挺的背脊,還有那因為過分的堅定而顯得太過鋒利的目光,無一不透露出他骨子裡的那份倔強,甚至偏執。
“走得太快會沒朋友。”杜惜依舊笑眯眯的,好像並不會因為喬俊林過分的認真和犀利便失去了趣味。
“……”喬俊林這一次並沒有再說什麼,隻是垂下眼眸輕輕笑了一下。
不能與他同行的朋友,要來何用。
杜惜也隻是撇撇嘴,好像對於喬俊林的論調很是不以為然,他也根本不把這個毛頭小子當盤菜。
然而等到喬俊林走了以後,這家夥卻拎著一把劍到院子裡練起武來。長江後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灘上。這時候的杜七郎並沒有聽說過這句話,但他確實已經感覺到了這樣的危機。
另一邊,喬俊林從杜府出來,穿街過巷,走在長安城的沙土路上。
唐初這時候的長安城中的幾條大街,都是用河沙鋪的路麵,這樣的路麵比泥土路好些,不會稍微見點水就是滿地汙泥,但還是經不住那些牛車馬車的踩踏傾軋,路麵處難免還是會有些坑窪,若是遇著下雨天,再加上那些被行人牲畜車輛從彆處帶來的稀泥,路況也是堪憂。
好在這一天是個大晴天,進了他們那個小院所在的坊間,街頭巷尾,挑擔的閒逛的,處處都顯得十分熱鬨。
喬俊林看到有一個挑擔賣紙的莊戶人,便湊過去看了看,見他家這麻紙做得不錯,便從身上掏出幾枚銅錢,買了一摞。
若是去那文房店中,就這幾文錢,人家怕是連看都不愛看,從前侯藺帶喬俊林去買紙,一次若買一刀,動輒便是數百文錢,乃至於他們舅甥二人用紙的時候都是一省再省。
但是這街麵上的麻紙,隻要花一文錢就能買到兩大張,喬俊林花了五文錢,對方還送給他一張邊角略略有些殘缺的,總共得了十一張,這些紙裁開來,夠他練字用挺久的。
最近這段時間,在長安城中經常可以看到這種賣紙的擔子,相傳是那離石縣的羅三郎造紙不成,倒是造出了一種如廁用的草紙。
後來他的造紙方子流傳出來,很多人都學他那樣造草紙賣,還有一些人則是參照那個方子,用其他材料代替秸稈造紙,然後沒過多長時間,市麵上就出現了這種麻紙。
這麻紙雖然比不上店裡賣的那些高檔紙,但同樣也可以用來書寫,它的出現,對於許多家境不夠富裕的學子來說簡直就是福音。
單單在四門學中,就有許多學生都是跟喬俊林差不多的經濟條件,也有比他更苦難的,他們家裡的父親或者爺爺當個小官,每月所得那點俸祿,既要養活家人又要應付各種交際應酬人情往來,若是根底深厚的世族大家,便還要從家中拿錢來花,若是沒有多少家底,那便隻好拮據度日了。
除了四門學,另外還有書學和算學,那兩所學校學生更多,超員更嚴重,而且絕大多數學生的家境都比較一般。現在既然能在紙張上剩下一大筆花銷,也沒幾個人會選擇打腫臉充胖子,所以這種麻紙很快就在長安城中打開了市場。
然而,對於那些依靠造紙獲利的家族來說,這簡直就跟從他們身上割肉沒兩樣。
喬俊林近來跟杜惜一起出去活動的時候,聽到了一些對羅用不好的話,他感受到了那些人對羅用的惡意,也擔心有些人會按捺不住對他不利。但他也很清楚,羅用自己對於這一點不可能毫無所覺,明知不可為而為之,那家夥的膽子也不是一般的大。
隻是,萬一真有那麼一天,自己又能為他做些什麼呢?
少年人目光沉沉地回到院中,扯開笑容與阿枝打過一個招呼,然後再一次將自己關在了屋子裡。
這夏末時節的陽光與清風,統統都被他關在了門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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