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9 徐內侍(1 / 2)

南北雜貨 報紙糊牆 9339 字 8個月前

皇帝的麵子自然還是要給的,畢竟這裡是天子腳下,羅用與羅大娘若是還想在這長安城發展,得罪皇帝又能有什麼好處,不過就是一個蛋糕而已,單獨做一個又能有多麻煩。

於是在那徐內侍道明了自己的身份之後,羅用便與他說,這蛋糕的製作需要耗費一些時間,今日定是來不及了,從眼下這時候開始準備,至少也要等到後日一早才能做好。

“如此便勞煩羅助教了!”徐內侍聽聞此言,心中也是鬆了一口氣。

這羅助教素來便有棺材板兒之名,他今日來晚了,沒能買到蛋糕,若是再沒有他這個話,回去以後怕是不好交代。

“區區小事,何足掛齒。”羅用笑道:“蛋糕此物,雖比不得山珍海味,卻也頗得娘子們的喜愛,想來宮中貴人應也不差,隻是宮城離這光德坊亦不算太近,若是次次都要跑出來買,著實也是有些不便,不若明晚我做蛋糕的時候,徐內侍便來看一看,也不很難,你若學會了,往後自己便也能在宮中做蛋糕了。”

徐內侍聽聞此言,心中大喜過望,像他們這些內侍,不僅在身體上是殘缺的,在那皇宮之中為奴,更是半點保障也無。

天家也怕宦官篡權,自小便不準他們認字,一旦有個什麼行差踏錯,輕則挨打,重則喪命,在世人眼中,宦官的命總是很輕賤的,宮女們運氣好的話,還能熬到出宮嫁人那一日,宦官卻要一直在那宮牆之內侍奉天家到老。

老得不能用了,再出宮自尋生路去,宮廷之外哪裡又有他們的去處,大多也就是去一些寺廟之中,了卻風燭殘年。

佛說眾生平等,平等是很好的,隻是這些寺廟,卻也不是給他們白住,很多宦官為了自己的晚年做打算,年輕的時候就開始給這些寺廟捐贈香火錢,甚至還有集資翻修寺廟的,就為了老來能有一個去處。

“多謝羅助教美意,此事我還得先稟報聖人。”徐內侍對羅用拱手道。即便是心裡再怎麼想學,這件事他也不能擅作主張,還得看皇帝的意思。

“善。”羅用也向他拱了拱手,說道:“聖人若是應下,你明晚便來這光德坊,我就在這邊做蛋糕,聖人若是不應,你便後日一早過來,莫要晚了,我還得去太學點卯。”

“三郎儘可安心,定然不會誤了你點卯的時辰。”徐內侍保證道。

畢竟是要呈給聖人的吃食,不論是徐內侍還是羅用,都不敢疏忽大意。這個東西最好就是羅用當時做出來,親自交到徐內侍手中,讓他呈到皇帝麵前,中間不好再經由其他人之手,萬一到時候出點什麼差池,他們兩人都是擔待不起的,萬一再鬨得嚴重點,出個投毒事件什麼的,他倆十個腦袋都不夠掉的。

也正是因為如此,羅用才會提出把這做蛋糕的手藝教給徐內侍,往後叫他們自己做了自己吃,自然也就沒有羅用什麼事了。

羅用對這徐內侍的印象還比較不錯,至少沒有什麼惡感。雖然一直到了二十一世紀那時候,不少人對於閹人這個群體還抱有很深的偏見,認為他們就是一群身體和心理都不正常的變/態,然而對於生產這種變/態,並且享受著他們的服侍的人群,往往卻又崇拜向往,極儘地美化。

羅用知道並不是每一個身體殘缺的人,心靈上也必然就是殘缺的,並不是每一個在年幼時遭遇過不幸的人,長大以後都會變成一個窮凶極惡的反社會,至少他自己就沒有長成反社會。

再說每一個群體都有人渣,不能因為那一部分敗類的存在,就否認他們那一整個群體,有時候一個群體之所以輕易被人抹黑,也並不一定因為他們本身就黑,而是因為他們弱小,沒有能力為自己發聲,閹人這個群體從誕生的那一刻起,就已經被人踩進了泥濘裡。

這一邊,徐內侍回到宮中的時候,皇帝正與一個大臣閒談,君臣之間言笑晏晏,徐內侍並沒有出聲,而是垂手站在一旁等著。

待那大臣走了,徐內侍這才上前去與皇帝稟報了自己今日清晨去光德坊買蛋糕的事,並且就他沒有及時買到蛋糕這件事向皇帝謝罪。

“無妨,那羅三郎既是這般說了,那你明晚便去光德坊與他學做蛋糕吧。”皇帝其實也是有些好奇,近日讓長安城那些大娘子小娘子們心心念念的蛋糕,究竟是怎麼做出來的。

“喏。”徐內侍躬身應道。

皇帝抬眼看了看眼前這個低著頭垂著手,一副恭順姿態的內侍,問他道:“徐內侍以為羅三郎此人如何?”

“臣不知。”那徐內侍的姿態愈發恭順,他其實也是有品級的內侍,對皇帝亦可稱臣,隻不過他們的品級,在一些朝中大臣看來,不過就是一個笑話罷了,除了這個皇宮裡的閹人自己,誰人會把閹人的品級當真。

“罷了,你且下去吧。”皇帝擺擺手,說道。

“喏。”徐內侍垂首稱喏,然後便出了這個屋子。

實際上徐內侍對羅用的印象也是很不錯的,因為在對方身上感覺不到任何輕視的情緒,這一點十分地難得,即便是在時下一些自詡胸襟廣闊的名士,往往也很難把他們這些閹人當做是尋常人來看待。

隻是這些話,他卻也不會傻到當麵對皇帝講出來。對於一個輕易就能讓自己身邊的內侍心生好感的人,皇帝不僅不會欣賞,還會心生忌憚。而作為一個內侍來說,有想法有主見從來都不是他們應該有的美德。

貞觀十一年,十二月十一,傍晚時分,宮裡的徐內侍帶著兩名跟隨,趕在宵禁之前,來到馬氏客舍,在這個客舍裡的一間客房中,親眼看到了羅三郎製作蛋糕的整個過程。

“……這是奶油,將牛乳靜置一日半之後,乳汁與油脂便會稍稍分層,於是舀了上麵的油脂來用,加些這糖漿進去便能打發了,加柚子汁是為了去腥提鮮,吃起來更清爽一些,宮中若有其他蔬果,你也可以做些不同的嘗試……”

羅用邊做邊教,事無巨細,說得十分詳儘。

室內點著幾盞油燈,將這一間屋子照得很是明亮,就連那些奶油在攪拌桶裡麵翻轉的紋路,都看得清清楚楚的,羅用的表情也是十分地認真專注。

“你這回先看看,待回去以後自己也可以試著做,若是做不出來,十四那一日晚上再來,十五那日我雖然要去上朝,這邊的早宴卻還是要照常經營的,許多學子與這長安城中的婦人都要來吃……”

“三郎如何會想到用這種法子炮製吃食?”徐內侍看著聽著,心中的疑問很自然也就問了出來。

“不過是機緣巧合罷了。”羅用笑道。不過是機緣巧合穿越了一回,帶著一千多年以後的記憶,以一個十幾歲的少年人身份,在這個年代生活著。

“原是如此。”徐內侍笑了笑,卻也沒有繼續深究。

可不就是機緣巧合嘛,這羅三郎機緣巧合琢磨出這麼一種炮製牛乳的法子,他又在機緣巧合之下被聖人遣了來買蛋糕,偏那蛋糕沒買著,這羅三郎卻答應要教他做蛋糕的手藝。

徐內侍站在一旁,認真看著羅用做蛋糕,總是一臉卑微怯懦的麵龐上,這時候也帶上了一些笑意,在燈火的照耀下,像是泛著一些淺淡的微光。

他想起自己從前對於命運的埋怨,心中的怨恨不甘,這一刻卻覺得那些不甘全然沒有道理,老天爺待他已經足夠好了,在他卑微平凡的生命中,竟有一日也能親眼見到這樣不可思議的事情,竟然有人能用牛乳雞蛋這些尋常物什,做出這般精致的吃食,他不僅親眼看到了,還有幸可以學習這樣的一門技藝。

一定是這樣的一個福分著實太大了,所以從前的那些日子才會那般艱難,就是為了把他人生中那些稀薄的福分攢起來,到這個時候再一次性用掉呢。

濃鬱又清新的奶油味在屋子裡飄蕩,羅三郎手裡拿著工具,在一個雙臂合抱那麼大的雪白蛋糕上,一朵一朵地點綴著彩色的花朵,親眼看著那些嬌美的花朵一朵一朵地盛開出來,他心裡仿佛也有那一朵一朵的鮮花,在那一片原本荒蕪貧瘠的土地上,一朵一朵地盛開出來……

他又想起那些漫長得仿佛沒有儘頭的歲月,想起宮中那一口口深不見底的井,想起那些又粗又圓高高在上的橫梁,想起那些無聲無息消失不見的閹人們,還有年幼的自己那無數次地低頭看井,抬頭看梁,原本還以為他的這一生,就是一場沒有儘頭的煎熬。

然而今日他卻站在了這裡,在這滿室甜香之中,看著那些夢幻般的花朵,一朵一朵地盛開著……

皇帝的麵子自然還是要給的,畢竟這裡是天子腳下,羅用與羅大娘若是還想在這長安城發展,得罪皇帝又能有什麼好處,不過就是一個蛋糕而已,單獨做一個又能有多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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