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弟子們大多都有家室,這一次過來長安城這邊給羅用幫忙,有些弟子之前回去西坡村運貨的時候,還回過一趟家,有些一直到現在都還沒有回去過,對於家裡的妻兒老人,心裡十分掛念。
“盧大,你隻管安心回去,這邊還有我們呢。”一個小孩拍著胸脯對羅用的一名弟子說道。
“你便隻管安心做好自己的活計,莫要給我師傅招惹什麼麻煩便是最好了。”盧大拍了拍那小子的腦門,言道。
“我哪裡會招惹什麼麻煩。”小孩說話的聲音頓時小了好幾個度,上回若不是因為他們,閻六等人造謠說在他們鋪子裡丟了錢袋,根本就不會有那麼多人相信。
“往後這鋪子裡的人少了,師父也不經常過來這邊,你們要比從前更警醒些,莫要被人鑽了空子。”盧大跟這些小孩也算是比較親近的,這時候自己要回去西坡村了,難免就要多叮囑幾句。
“嗯。”小孩十分鄭重地點點頭。
“行了,乾活去吧,都圍在這裡做甚。”一個弟子催促他們忙自己的去。
“……”那些小孩還挺不舍,一個個都是一步三回頭的,這些日子以來,羅用的這些弟子對他們都很照顧,現如今這些人要回西坡村去了,下回也不知道什麼時候還來長安城……
“喂!胖子!”
“咦,你們怎的也來了?”
“我們也要去西坡村。”
“你們去西坡村作甚?”
“頭兒叫我們跟羅三郎的弟子一起去關內道修路。”
“哇!你們要去關內道!”
這時候豐樂坊南門那邊又跑過來一群小孩,一個個手提肩背的,都帶著包裹,一看就是要出遠門的,兩邊的小孩一碰麵,就嘰嘰喳喳說個沒完。
一會兒邢二也來了,與羅用的那些弟子說話,將這些小孩托付給他們,讓他們在路途中照應著些。
“我今日一早便與你們師父說好了,一會兒他便過來。”
這事邢二也是臨時起意,找羅用問了問,羅用很爽快便答應了,因他之前往南北雜貨這邊安排過來的這些小孩十分靠譜,羅用也能信得過他。
到關內道修路是個苦差事,但是對於這些小孩子來說,卻也是一個難得的增長見識的機會,聽聞還能去涼州城,與羅用的那些弟子們一起,安全方麵也有保障。
羅用這一日過來得晚了些,主要等林五郎的時候多花了一點時間。
林五郎這次也要跟著一起回去,他來長安城也有幾個月了,家裡林父林母擔心他留在長安城再不肯回去,上回羅用的弟子運貨過來的時候,二老便托人帶話,叫他今年春耕的時候務必要回去。
這小兩口分彆,氣氛也是十分感傷,羅用趕著驢車過去接人的時候,見他倆還在說話,便沒吱聲,在一旁靜靜等了好一會兒,待羅大娘自己看到羅用已經來接人了,這才催促林五郎快些走。
林五郎這個人也不是個十分能耐有本事的,但是隻要有他在身邊,什麼重活臟活他都頂在羅大娘跟前。
羅大娘作為家中長女,從小就要幫家裡乾活,照顧下麵那些弟弟妹妹,成婚之後,倒是頗受林五郎的憐惜照顧,兩個人每日也都很有話說,時日愈久,感情愈濃。
五郎說他待忙完了春耕便回來,大娘卻叫他待到今年秋收後再來。剛回家一兩個月又要走,老人肯定不願意。
五郎坐著羅用的驢車走了,大娘也沒有多送,隻是叫他路上當心著些,又遞了一個包裹給他,自己抹抹眼淚又乾活去了。
羅用倒是一路將他們送到了長安城外,直到看著他上了自家一個弟子的馬車,沿著城外寬闊的水泥路越走越遠,直到看不見了,這才趕著五對回城去了。
他們這一趟回去,多是空車,走得也輕快,即便是帶上了邢二手底下那幾個小孩,馬車也還是比較輕的,十來匹駑馬拉著馬車走在寬闊平坦的水泥路上,不足半月便能趕回西坡村。
許大郎夫婦這次也回去了,許二郎倒是沒有回去,南北雜貨這邊,還需要他來經營。
這些回去的弟子裡麵,其中有幾個約莫下個月就會從離石那邊運貨回長安城,另外有幾個會留在家裡忙活春耕,還有一些則要去關內道修路。
羅用許了這些要去修路的弟子每人一筆獎金,又讓他們給西坡村那邊願意跟著一起出去修路的開高工資,隻要工錢足夠高,就算是活計辛苦離家又遠,自然也是有人願意去做的。
羅家現在的經濟情況比從前也是好了許多,就長安城這邊,光是阿姊食鋪和南北雜貨這兩個鋪子,每日裡都能掙回不少錢帛。
離石縣那邊的欠債目前也已經還得七七八八了,眼下就差羅用先前承諾的那條路,還有約莫一半沒有修好。
……
待到清明前後,長安城中早已入春,桃花開楊柳青,春風小雨,處處都透著一股勃勃生機。
遠在千裡之外的關內道鹽州,卻還是一片的乾黃。在鹽州城東麵的一個小村莊,十來歲的少年人日日都要爬上村莊附近那一片破敗的土牆,伸著脖子直往東麵望。
“快些回家吃飯去吧,你整日都爬到那上麵去作甚。”十多歲的少女來這邊喊他回去吃飯。
“阿姊,你說那羅三郎今年還會來嘛?”少年一邊從土牆的破敗處慢慢滑下來,一邊問他阿姊道。
“我怎會知?”少女徑自往村子裡去了。
“阿耶說他們今年不會來了,還說那羅三郎當官去了,沒空管我們這裡了。”少年人三步兩步追趕上去。“不過我覺得他們肯定會來,聽聞那羅三郎從前說要送人打穀機,後來果然就送了,這回他說要給我們這邊修路,那他就肯定會修。”
“阿姊,你說他們甚時候才能來?”
“前麵好些村子都通水泥路了,就我們這裡還沒通。”
“聽聞他們現在趕著牛車馬車去趕集,可便利了。”
“阿姊,你說咱自己怎麼就修不起來路呢?”
“……”
他那阿姊自始至終都沒有再說一句話。
其實她心中比誰都更希望這一條路能繼續修下去,她喜歡的少年所在的村子,比他們這裡還要往西,現在也還沒有通路,她阿耶說,想讓她嫁到東麵那些村子,因為那邊有寬闊平整的水泥路,一個地方一旦通了路,就好比田地裡有了水渠,比那些沒溝沒渠完全看天吃飯的旱地那就好得多了。
她也知道自家阿耶說得有道理,隻是心中割舍不下自己喜歡的少年。
究竟是寧願一輩子吃苦也要嫁給自己喜歡的人,還是為了生活輕鬆一些,嫁到相對富裕一些的村子裡去,這對於一個十多歲的少女來說,是一個太過殘酷的選擇題,尤其這個少女偏偏又比誰都更清楚貧窮困苦的滋味。
“阿姊!你看那邊!”這時候,她的弟弟突然大力拍了她的胳膊一下。
“怎的了?”少女回頭去看。
“你看那邊!那邊是不是有人過來了!”她弟弟興奮道。
“我看不清!”少女也有些著急起來。
“你快去喊阿耶,我看到了,好多人,好多人從那邊過來了!”
“阿耶!阿耶!你們快出來看啊,東邊來了好些人,你說會不會是羅三郎他們來了?”
“東麵?莫不是商賈?”
“一定是羅三郎!一定是羅三郎他們來了!”
不多時,整個村子便都鬨騰了起來。
羅用那些弟子以及水泥作坊的熟練工們抵達這個村子的時候,看到的便是這樣的一番熱鬨沸騰的景象。
“你們可是與羅三郎一同過來修路的?”
“我師父今年來不了,便叫我們過來把這條路修完。”
“你們要在我們村子這裡修路?”
“我們這隊人還得往前麵走一點,後麵還有幾個隊伍,很快就會修到你們村子了。”
一兩日以後,這個村子裡的村民便在他們村莊附近的一個臨時水泥作坊找到了活計。
關內道西麵比東麵貧窮,越往西麵走,募捐也就越難,募捐來的錢帛不夠修路的時候,碰到這種情況,羅用就自己墊錢,大批大批的銅錢絹帛源源不斷地輸送過來,再加上當地一些鄉紳富戶的捐資,修路工作進行得十分順利。
從離石縣去往涼州城的這一條水泥路一日一日越修越長,羅用這邊的錢帛花用了都不知道有多少,他也不怎麼心疼,就是把家裡那幾個小的給心疼壞了。
這一日恰逢十五,朝中剛好也沒有什麼大事,一群官員並皇帝,談著談著,不知怎的談到了羅用花錢在關內道修路的事情。
皇帝笑著對羅用說道:“我以一國之力,從長安城修路到涼州城,亦覺有幾分吃力,羅愛卿以一己之力便要從離石縣修路去往涼州城,不知愛卿家中錢帛可還夠花用?”
“回稟陛下,並非是小臣以一己之力在修路,還要仰賴關內豪族富戶慷慨解囊。”羅用坐直了身體,拱手回話道。
“羅助教謙虛了,誰人不知你們羅家的錢帛如流水一般流向關內道。”一旁有一個品級略大於羅用的官員說道,他這話聽著好像是在誇獎羅用,實際上也有把羅用往風口浪尖上推的嫌疑。
羅用聽聞,渾不在意地笑了笑,言道:“錢帛此物,原本就是要花用出去了,才是真正屬於自己的。”
公元七世紀與公元二十一世紀,一個講究積攢,一個講究消費與投資,這便是完全不同的兩種社會觀念。
羅用也不太懂得勾心鬥角,這時候就不太知道如何應對才是萬全之策,乾脆就拿個嶄新的理念出來,把這些人給砸暈了再說。
作者有話要說:這兩天事情還是比較多,之後清靜下來,我會專心碼字的,麼麼噠,祝大家看文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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