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下可是腳夫?”羅用輕輕挑了一下眉毛,問他道。
“自然不是。”對方哼道。
“可是差役?”羅用又問。
“也不是。”那人看起來已是有幾分不耐煩了。
“足下既不是腳夫也不是差役,我這白酒既不是賣與腳夫也不是賣與差役,因何又要拿他們來比?”羅用無奈道。
“你身為一縣之長,自是要以百姓民生為重,外麵那些腳夫一日隻得二三文錢,你卻在這裡喝著五兩銀一壇的酒,心中竟是不覺愧疚?”那人看向羅用的眼神,這時候已經完全寫滿了否定。
愧疚你媽!老子要是不賣這五兩銀一壇的酒,常樂縣的水利工程建設哪裡會有提上日程那一日,不把用水問題解決了,縣中百姓的生活水平怎麼能有一個質的飛躍。
當然這些話肯定是不能說的,當麵把人當肥羊宰的事情不能乾,肥羊也是有尊嚴的,得給他們留些麵子。
“這位郎君從前可是經曆過貧苦?”羅用還是一副我不生氣我很好說話的樣子。
“是又如何?”對方一甩袖子。
在眼下這個極其講究出身背景的年代,問人從前是不是貧窮落魄過,根本就是揭人老底,這年頭的人大多不以白手起家為榮,而是以出身低微為恥。
“那道難怪了。”羅用好像一點都沒看出對方的不高興:“經曆過饑荒的人,一輩子都不舍得浪費糧食,經曆過貧苦的人,大多終生勤儉,羅某幼時家貧,自然也能明白這個道理。”
“我觀你倒不像是幼時家貧的模樣。”這話就有幾分指責羅用忘本的意思了。
“難道非得將一文錢掰成兩瓣花,才像是幼年家貧的模樣?”羅用笑著又與那人斟了一杯酒,完了還不忘招呼屋子裡的人:“諸位郎君還請隨意,桌麵上的酒若是不夠了,便自己掏錢去櫃上買吧。”
“瞧把這棺材板兒給摳的。”
“得得,咱也去買一壇子。”
“這酒真是夠勁!”
“瞧你這臉紅的,緩緩吧,莫要喝醉了。”
“……”
這一邊,羅用還在於方才那人說話:“足下長我幾歲,有些話,某不知當說不當說。”
“你說。”對方的態度這時候倒是好了幾分,方才他承認自己從前有過貧苦的生活,羅用非但沒有笑話他,還說自己年幼是家裡也很窮,這在一定程度上博得了他的好感。
“節儉自是美德。”羅用輕抿了一口白酒,說道:“隻是這節儉與節儉之間,還有一些不同。”
“如何不同?”對方問道。這時候羅用已經基本掌握住了這一場談話的主動權。
“有些人節儉,是因為自身的克製與淡薄,既能憐惜物力,又能超然物外,那自然是美德。”羅用說道:
“還有一些人節儉,純粹就是因為花不出錢去,一花錢他就心疼肉疼,這就不是美德,而是障礙。這兩種人雖然表麵上看起來都是節儉之人,實則完全不同。”
“就好比是南人種稻,田水不足之時,就需得將一整條田埂堵得嚴嚴實實,一瓢水都不能讓它漏將出去,若是田水充沛的時候,自然就要打開田埂放水。”
“足下如今家資頗豐,因何還不肯打開田埂放水。你這田埂不開,下坎的稻田如何能夠等到清水?我這白酒不賣,酒坊如何掙得來錢,這酒坊上上下下多少張嘴,又要拿什麼去填,那城外的農戶,來年的糧食又如何能賣得到好價錢?”
“這……”那商賈被羅用這一番話說得啞口無言。
他確實是一花錢就肉疼沒錯,明明這些年買賣越做越大,家底也頗豐厚,但他就是花不出去錢,吃著最普通的飯食,穿著最普通的衣裳,出門在外也隻舍得住最普通的客舍。
他素來以節儉自居,今日卻被羅用這一番話給點醒了,他這不是節儉,他這是一種障礙,現在他都是這麼有錢的人了,他若是不舍得花錢,窮人們又要到哪裡去掙錢呢?
“三郎言之有理啊!”想通了以後,心中真是無限感慨啊!世人都說離石羅三郎不是尋常人物,群眾的眼睛果然是雪亮的啊。
“足下今日可要買酒?”羅用笑了笑,抬手又給他斟了一杯。
“買!”那人一口將這杯酒飲儘,重重將酒杯放到桌麵上,大聲說道。
“……”全程旁觀的喬俊林受益匪淺。
昨天晚上羅用給喬俊林上課,他說銷售是一門深奧的學問,要想從顧客的錢袋裡掏出更多錢,就得學會深入顧客的內心,跟他們談一談人生和理想。今日一看,果然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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