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用與喬俊林這一回是騎馬去的晉昌城,近來他們賣酒掙了些錢,羅用便令人往縣衙裡頭那幾個空蕩蕩的牲口棚裡添置了一些牲畜,馬匹駱駝各都買了一些。
他二人這一路上走得不急,清晨時分從常樂縣出發,待到了晉昌城的時候,時間已是臨近正午。
陳刺史令人為他二人置備了飯食,又給他們安排了歇息的地方。
下午,羅用獨自一人去見陳刺史,陳刺史先是與他說了一些地方政務上的事情,然後該表揚的表揚,該提點的提點,該勉勵的勉勵,上司與下屬之間的談話,約莫也就是這麼一個套路。
“其他倒也沒甚,隻是這釀酒一事,近日常有人與我說起,言是此地產糧不易,釀酒耗糧頗多,怕是與民生無益。”
待前麵的過場都走完了,瓜州刺史陳皎這麼對羅用說道。
“釀酒雖費糧食,百姓卻也能賣糧掙錢,因何會對民生無益?”羅用拱手道。
“豐收年尚且還好,若是遇著災荒年,百姓家中若無存糧,那又如何熬得過?”陳刺史言道。
“務農畜牧,本也是看天吃飯,豐收年得糧雖多,卻往往賣不到好價錢,那釀酒作坊耗糧頗多,盈利亦是不菲,即便是在豐收年,也肯以高價收糧,百姓拿糧食換得了錢財,若逢災年,便可拿了錢財出來換糧,又有何不可?”羅用如此道。
陳刺史歎了一口氣,說:“隻怕到時候有錢都買不到糧食。”
“隻要我常樂百姓殷實富足,家家戶戶皆有錢財,商賈又豈會不來,屆時各地物產彙集而來,糧食應也是不愁的。”羅用說道。
“你這話說得自然也有道理,隻是屆時災年一來,常樂縣即便隻是餓死一個人,世人就都會說那是酒坊的過錯。”陳刺史說道。
“多謝刺史提點,我又怎會不知刺史這是為我著想,隻是這世間又哪裡會有什麼萬全之策,我既欲為此事,自也不懼擔此罵名。”羅用鄭重道。
“你既心意已決,我便也不再多說什麼了。”陳皎歎了一口氣,言道:
“三郎年紀雖輕,卻是難得的治世之才,來我瓜州小半年,便已將那常樂縣治理得頗有模樣,陳某自愧弗如啊。”
“刺史過譽了!”羅用連忙拱手躬身。
……
片刻之後,羅用從那會客的廳堂之中出來,喬俊林這時候就等在外麵,他看了看羅用麵上的神色,沒看出什麼端倪,於是便出聲問道:“如何了?”
“時候不早了,我們還是早些回常樂縣去吧。”羅用笑了笑,說道,然後又讓公府之中的差役幫他們把馬匹牽了出來。
二人騎馬出城,沿著驛道跑出去頗遠一段距離以後,羅用這才勒了馬韁,放慢了速度,讓馬匹沿著驛道慢慢行走。
“你觀陳皎此人如何?”羅用問喬俊林道。
“客氣有餘,誠意不足。”喬俊林直言道。
像羅用這樣的人物來到常樂縣,若是遇著熱血一點的上官,說不定就捋起袖子跟他一起乾了,像那郝刺史一般,上山下鄉的,聽聞他現如今還在山區幫人建水利工程呢。
這陳皎瞅著是有幾分不同,當初羅用一來常樂縣,就受到了這位瓜州刺史的禮遇,之後羅用在常樂縣做了這麼多事,卻也不見他那邊有什麼表示。
“他今日與你說了甚?”喬俊林問道。
“說我乃是治世之才,他自愧弗如。”羅用笑著說道。
“嘖。”喬俊林到底是在長安城見過大場麵的,一聽到這個話,他的眉頭就皺了起來。
《風俗通》有言:“長吏有馬,觀者快之,乘者喜其言,馳驅不以,至於死。”
此為捧殺者,口蜜腹劍,用心險惡,士人皆為讀書郎,豈有不明白這個道理的。真正愛才之人,哪一個不是對自己的晚輩下屬諄諄教誨愛護有加,看這陳皎的意思,倒像是要給羅用高帽戴,然後再把他當驢子使喚。
羅驢子:……
喬俊林想得沒錯,那陳皎在見過了羅用之後,又寫了個褶子送往長安城。
那褶子裡頭沒少誇讚羅用的才乾以及他的聰明才智,然後順便又把自己與羅用關於釀酒一事的對話寫了上去。
此舉看似誇讚,實則未必沒有提前把自己摘出去的意思,萬一哪天發生一點什麼事,那這個事情是羅用自己搞的,這個責任他是不擔的。
長安城中那些老狐狸,又有幾個是看不懂的,有人頗瞧不上陳皎這般行徑,也有些人認為此乃人之常情。@無限好文,儘在晉江文學城
這一日早朝之上,聖人便提了這釀酒一事,讓朝中百官各抒己見。
在這朝堂之上,真正關心釀酒利弊的人實際上並不多,有些人在出仕之初,縱然也有過兼濟天下的情懷,但是在這權力鬥爭之中浸淫多年,逐漸被卷入各種利益爭鬥之中,很多時候都是看各方立場說話,而不那麼關心是非曲直了。
今日這一場關於釀酒的討論,實際上就是一場關於傷羅用與保羅用之間的辯駁。
之前把羅用弄出長安城的那些人,這時候自然是不想讓他再有翻身的機會。
“聽聞離石羅三郎能釀奇酒,突厥可汗甚是喜愛,我等與他同朝為官,卻是不知那白酒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