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等右等,好不容易等到月底,林五郎身上穿著嫂嫂們給他準備的衣裳鞋襪,提著幾個大包袱,將他們一個一個放到馬車上,那裡麵有衣物有乾糧,連被褥都帶了。
林家老小一路將他送到村口,看著他與羅用那兩名弟子彙合,一群人沿著村口的那條水泥路,緩緩向著離石縣的方向走去。
林母看著車隊離去的方向抹著眼淚,林父不言不語地站著,仿佛也已經是一個風燭殘年的老頭兒了。
五郎從馬車裡探出身子,揮揮手讓耶娘回去,莫要一直在那站在,林父也揮揮手,讓他隻管走。
村裡也有其他人出來送的,林家人就站在人群裡,手裡抱著牽著娃兒,伸著脖子看著五郎離去的方向,心裡不知是個什麼滋味。
五郎是個命好的,娶了個能耐的媳婦,兩個人感情又好,雖然分居兩地,信件往來卻頗頻繁,看得旁人也是豔羨,隻是他這一次離開西坡村,將來不知還會不會回來。
眾人一起回往村裡的時候,有人這般問林母,林母卻虎了臉:“自然要回來,他一個農戶出身,不回西坡村種地還能去哪兒?”
林家老人倒地還是想讓林五郎保住農籍,即便最後終究還是保不住,那也是多保住一日是一日。
五郎他們的車隊這時候也漸漸走得遠了,他們這一次運貨南下,都是用的駑馬拉車,駑馬走得快,形成能短許多日,五郎則與羅用的兩名弟子同坐一輛馬車。
他們這一趟運貨,主事的便隻有兩個,餘下的都是從周邊村子裡雇來的腳夫,在他們當地雇腳夫,價錢比那些外來的腳夫幫略貴些許,但是勝在知根知底。
車隊在這一條水泥路上走著,大抵都還平坦,隻偶爾也有顛簸。
想當年這條水泥路剛修起來的時候,是何等的風光,現如今這路麵上早已有了坑窪,前兩年剛剛補過一回,這兩年又有一些地方破了。
這些年下來,他們這裡也有不少變化。
西坡村村口的那個水泥作坊前兩年挪到縣城去了,早前在水泥作坊乾活的人,有些跟著去了縣城,還有一些就在那打穀機作坊乾活,那打穀機作坊近兩年生意頗好。
自從羅用走後,村口那個許家客舍的生意就不想過去那般好了,如今也隻留下婦孺老人繼續經營,常常還是會有一些過來買打穀機的,或者是帶了毛線過來西坡村尋人織毛衣的,會在許家客舍投宿。
許氏兄弟幾人,大抵都在外麵,羅用的其他弟子們也是。早前羅用還在村裡的時候,他們這些人就都在村口聚居,很是熱鬨,現如今羅用也走了,他們這些人有跟著去了河西的,也有一直留在長安城那邊的,這兩年還有幾人在河東道弄針坊的,剩下那些則是常常往來於河東道與長安城之間,起到一個溝通交流的作用,有時候自己也會販一些貨物。
羅用與這些弟子們都有信件往來,有些弟子不識得字,隻好尋那識得字的幫忙代寫,有些時候不湊巧,收到師父寄來的信,在身上揣上小半個月都尋不著放心的人幫忙讀上一讀,著實很不方便。
有時候若是經過臨汾,倒是可以讓那吳幼幫忙讀一讀,順便再代寫一封信件。
吳幼這個人識得字,人仗義,亦有城府,他們這些人若是遇著什麼想不通的,與他說上一說,他便總能把這裡頭的東西掰開了揉碎了跟你講得明明白白,最後往往還能給出建議。
這些人若是在臨汾一帶遇著什麼難處,去尋吳幼,他更是沒有不幫忙的。雖說他們這些同門師兄弟之間大抵都是如此,但這吳幼畢竟是後麵進來的,相處的時間也不如前麵那些人那般長,再加上他人又精明,初時眾人對他難免會有所防備,時日長了,便覺這人也很不錯,他們師父看人的眼光總歸還是好的。
時日久了,彼此交心之後,有那幾人便也知曉了吳幼的逃奴身份,他們便問吳幼,何不把家人送去西坡村,自己出來與他們一起四處行走,總好過現在這般,一家人皆留在臨汾,常年累月地經營著一家客舍,若是被人發現了可如何是好。
吳幼卻說,他這逃奴身份的問題一日不能解決,他便一日不能與羅用有過多的牽扯,像現在這般,哪一日他即便是被人捉了回去,也不礙羅用什麼,他既是開客舍的,與過路的行人有些交情又有什麼稀奇,這天底下原本也沒有幾個人知曉他是羅用的弟子,即便知曉了又如何,隻管咬緊了牙關不承認便是,若是將家人送去了西坡村,那豈不是不打自招。
眾人知曉他說得有理,亦佩服他的膽量和魄力,許二郎對他亦頗敬重。
早前許二郎與之初交,聽他談吐,還當是哪個沒落世家的郎君,當時便有些慚愧,說自己就是一個破落商賈之家出身,勉強使得幾個字,見識想法卻還是很淺薄,以後還請吳幼多多教他。
吳幼當時卻與他玩笑道:“你這破落商賈之家,對我一個逃奴來說,出身卻也頗為清貴。”
那是許二郎第一次知曉吳幼的逃奴身份,這件事他連自己的兄長和弟弟都沒有告訴,其餘那些往來於河東道與長安城之間的人,知曉吳幼這一重身份的,也隻有少少兩三人而已。
如今羅用不在中原,他的這些弟子們凡事便隻能靠自己,這些人出身低微,並不像那些士族郎君那般擁有強大的自信和遠大的抱負。
他們小心翼翼地經營著自己的那點事業,彼此之間十分抱團,他們清楚離了這個團體,自己在這世間是一個多麼渺小的人,他們彼此依靠彼此支持,情誼也隨著時間的流淌變得愈發真摯。
對許二郎來說,他日吳幼若是落難,他必定不能袖手旁觀,就算賭上自己一條命,也要救他這友人一家於水火。
這就是生死之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