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小福星(三合一)(1 / 2)

這一宿,付叢森與鄭平娣握著女兒的照片與過去念書時得到的獎狀一遍遍翻看,心情沉重。

從小到大,付蓉都是個固執的孩子,她與她的哥哥妹妹都不一樣,不願意聽父母的話,認準了一條路,無論如何都要走下去。

當初她決定嫁到村裡去,付叢森與鄭平娣氣得發抖。

他們都是苦過來的,最難的那些年,即便是城裡人都難以飽肚,更彆說在農村了。

閨女被嬌養長大,不知日子難過,他們便要對這樁婚姻反對到底。

可誰能想到,這一反對,就過了頭。

“蓉蓉現在吃夠苦頭,應該懂得後悔兩個字怎麼寫了。睡吧,明天一早,她會跟我們回家的。”付叢森對著老伴說道。

鄭平娣皺了皺眉,還想怪付蓉不聽老人言,可想到她現在的生活處境,最終還是什麼都沒說。

……

嗒嗒昨天真是累壞了,尤其夜裡做的那個噩夢還讓她摩拳擦掌,激動了好一會兒,因此這大清早的,她賴床了。

現在她趴在炕上睡得香,身體蜷縮成一團。

這些日子,嗒嗒吃好喝好,被養得胖乎了許多,不僅是胳膊和腿粗了一圈,就連小肚子都隱隱鼓起來了,圓不隆冬的。

付蓉再走近,看她的小臉蛋。

嗒嗒的皮膚粉嘟嘟的,臉頰上的肉就像是剛出爐的軟和小包子,讓人恨不得掐一掐。

付蓉悄悄親了她一口,孩子又長又翹的睫毛就顫了顫,小鼻子皺起來,嘴角卻不自覺上揚,露出一邊淺淺的小酒窩。

看孩子睡得這麼香,許廣華與付蓉都不忍心叫起來,便將她托付給陳豔菊,夫妻倆上工的上工,上班的上班去。

生產隊的存在可不是為了剝削社員的,每個社員一個月能休息一兩回,昨天為了過繼的事,陳豔菊一宿沒睡好,便選了今天休息。

早上她煮了雜糧粥,孩子們一人半碗,又去喊公婆出來吃,累得額頭上滿是汗。

這還不如上工呢,陳豔菊歎氣。

倆皮孩子許大寶和許二寶自然是不夠貼心的,她從沒指望過,正打算多從灶間出來幾趟將碗擺好,轉頭一看,許妞妞居然已經在幫忙了。

許妞妞人小,陳豔菊一次能端兩

個碗,她隻能雙手捧著一個。

見她小心翼翼走著,生怕粥灑出來的樣子,陳豔菊有些不忍。

可沒想到,正當她要被許妞妞所感動時,一道小小的身影以極快的速度衝過來。

嗒嗒起來得晚,沒人給她梳小辮子,頭頂上的發絲東一撮西一撮翹著。

她可沒時間收拾自己,昨晚那個噩夢還曆曆在目,她得保護三嬸嬸呀!

“三嬸嬸,嗒嗒來幫忙!”嗒嗒踮起腳尖還夠不著,小短腿有力地蹦了蹦,伸手就去端碗。

隻是碗的邊沿有點燙,她齜著牙,眼圈一下子就紅了,可憐兮兮地看著陳豔菊。

陳豔菊有點頭疼,無奈地接過嗒嗒手中的碗:“邊上玩兒去。”

嗒嗒見狀,轉頭看向許妞妞:“嗒嗒來幫姐姐。”

說罷,她跑過來接許妞妞手中的碗。

許妞妞當然不願意被她搶了功勞,往後退了一大步,把手中的碗舉得高高的。

可嗒嗒也不是什麼輕言放棄的小朋友,她一鼓作氣,踮起腳尖扒拉著許妞妞的手就要幫忙,軟乎乎的臉頰都要挨到許妞妞的脖子上去了。

最後,嗒嗒人小力氣大,成功搶了碗。

再聽“砰”一聲響,瓷碗掉落到地上。

碗沒碎,就是裡頭的雜糧粥全灑了。

聽見聲響,周老太氣怒氣衝衝地跑過來,劈頭蓋臉將兩個孩子連帶著陳豔菊罵了一頓。

嗒嗒無辜地對手指。

許妞妞看著頓時沉下臉的陳豔菊,頭皮發麻。

“去去去,你倆哪兒涼快哪兒呆著去!”等周老太一走,陳豔菊沒好氣地推倆孩子出去了。

“你乾什麼!”許妞妞整個人都在發抖,質問嗒嗒。

嗒嗒歪了歪腦袋,慢吞吞地轉身,爬到小板凳上等著吃早飯了。

望著嗒嗒這身影,許妞妞氣得臉都紅了。

她怎麼覺得,這嗒嗒是存心讓陳豔菊對自己沒個好印象?

……

付叢森與鄭平娣吃了午飯才從單位裡出來,等兒子和兒媳一起出發。

一到婆家門口,葛慧就忍不住小聲抱怨:“寧拆十座廟,不毀一樁婚,更何況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要是我倆過得不好,我媽才不會攛掇我們離婚呢。”

付棟梁沒出聲,提著剛從供銷社買來的兩大罐麥乳精,

目不斜視地往前走。

“真是個榆木疙瘩!”葛慧氣得翻白眼,“你們反正都要把二妹帶回家了,還帶什麼麥乳精?真當大團結都是天上掉下來的!”

“這不是孩子正在長身體,得補充營養嗎?”付棟梁說道。

補充營養?一個小傻子,還補充什麼營養,能湊合著拉扯大就不錯了!

葛慧越想越不服氣,但到底這話太難聽,還是沒說出口。

她隻是慶幸自己這一趟來對了,要是她不來,公婆和她丈夫一糊塗,直接把那傻子也接回家,那真得被拖累了。

現在,她就盼著付蓉能爭口氣,離婚之後儘快找個男人嫁了,最好找個有正式單位的男人,離婚帶著孩子也沒事,當後媽總比留娘家白吃白喝來得好!

“你倆總算到了。”遠遠地,付叢森已經在大院門口等著,招了招手,打斷葛慧的思緒。

她趕緊走上前去,一眼看見手中沉甸甸的籃子袋子。

葛慧歎一口氣,老倆口還是心軟,居然給那傻外孫女帶這麼多的雞蛋和肉!

隻聽過出嫁的閨女回娘家打秋風,沒聽過老人家帶著秋風上趕著往閨女家送的!

接回一個出嫁的,又給小傻子送這麼多好吃的,真是虧大了。

好不容易上了公交車,這一趟路途顛簸,葛慧靠在公交車椅背上,胃裡翻湧著,惡心得死去活來的。

再轉頭一看,她丈夫與公婆似乎都很緊張,雙手緊緊交握,神情嚴肅。

一路輾轉,終於到了甌宅村,付叢森與鄭平娣左右看了看,不知道許家怎麼走。

這會兒正是午後,青壯年們都在地裡乾活,一個個舞著鋤頭,揮汗如雨。

田埂裡倒是不少曬得快脫了皮的小孩子們在瘋跑,若是想問路,就隻能找他們了。

一行四人沿著小路往裡走,隔得遠遠的,高喊一聲:“有沒有人能幫忙?”

小朋友們平時野慣了,但也就是在熟悉的人麵前膽子大,真見到幾個陌生人,頓時就慫得跟鵪鶉似的了。

看著這些沒見過世麵的鄉下小孩,葛慧冷笑一聲,剛要說風涼話,忽然聽見一道軟軟糯糯的聲音。

“你們需要什麼幫助呀?”

話音剛落,一個小女娃迎風跑向他們。

小女娃的皮膚雪白

雪白的,一雙烏黑的大眼睛襯得她的臉格外精致,這會兒她一跑過來,就好奇地盯著他們瞧,不怯懦,甚至還熱情如火的。

“小朋友,你知道一個叫付——”

“一個小孩而已,哪知道村裡大人叫什麼名字?”鄭平娣打斷了兒子。

付叢森想了想:“我記得單位裡那年輕人說他們家居住條件很差,在村尾挨著牛棚的地方。”他微微俯下身,問道,“小朋友,你能帶我們去牛棚嗎?”

嗒嗒一聽,立馬拍著胸脯答應下來:“沒問題,跟著我走吧。”

剛才臨出門玩兒之前,陳豔菊給嗒嗒編了一個小小的馬尾辮,此時她走在前頭,一蹦一跳走著,小辮子也跟著蹦起來,看著要多可愛就有多可愛。

嗒嗒走了幾步,回頭一看,老大爺老奶奶和叔叔阿姨都是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又立馬貼心地停下腳步。

“你們走不動了嗎?那我等你們吧!”

小女娃長得討人喜歡,說的話更討人喜歡,沒有這個年紀城裡孩子的驕縱,眼底儘是天真。

鄭平娣有兩個調皮的孫子,便愈發喜歡乖巧的小女孩,這會兒看著嗒嗒,心頭一軟,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小臉蛋。

嗒嗒也不躲,笑著露出一口小米牙,眼睛亮亮的,彎得就像月牙一樣。

這孩子的笑容讓人覺得溫暖,可不知怎的,付叢森與鄭平娣的心情卻更加沉重了。

“這要是我們的小外孫女就好了。”鄭平娣心酸地說。

想得可真美,葛慧沒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付叢森冰冷的眼神掃過她的臉:“你笑什麼?”

“這小丫頭穿得乾乾淨淨,一看就知道養得好,估計她父母經濟條件也不差的,怎麼可能是——”葛慧連忙尷尬地說道:“爸,我沒彆的意思,就是聽人說傻病是治不好的,孩子看著癡癡呆呆,滿嘴哈喇子,估計看得怪不舒服,你們得做好心理準備……,”

嗒嗒從前就被人笑話是小傻子,雖她自己沒印象,可內心深處還有曾經受過傷害的小小創傷。

此時聽見葛慧的話,她不高興地瞅了這人一眼,停下腳步,小臉蛋氣鼓鼓的:“我娘說過,大人也不能沒禮貌!”

“就連小孩子都知道你這話

不中聽!不會說話就閉嘴!”付棟梁瞪了葛慧一眼,怒斥道。

鄭平娣打心眼裡喜歡嗒嗒,便哄著她說道:“小朋友,麻煩你給我們帶路吧。”

見葛慧真的閉嘴了,嗒嗒才重新邁開小步子,牽住了鄭平娣的手:“走吧。”

小孩子的怒氣來得快,去得也快,握著她軟軟的小手,鄭平娣的眼神變得愈發慈愛。

若是付蓉的閨女不傻,恐怕也會像這個小孩一樣漂亮聰慧。

隻可惜,付蓉沒這麼好的命。

鄭平娣的心裡不是滋味,思緒萬千,卻不知眨眼間,就到了村尾。

村尾一連好幾間平房,興許是村乾部為了方便管理,每戶人家外頭都貼了姓氏的標識。

付叢森一眼望去,看見“許家”兩個字。

他指著那說道:“到了,就是這一間。”

嗒嗒還牽著老婆婆的手,聽見這話,眨巴眨巴亮晶晶的大眼睛,跑了過去。

“原來你們是要來我家呀!”她欣喜地說。

葛慧意外地挑了挑眉,扯扯丈夫的胳膊:“二妹他丈夫有幾個兄弟來著?這難道是他們的小侄女?”

“這是你家?”鄭平娣一愣,許久說不出話來,眼前這小女娃的眉眼輪廓與兒時的付蓉很像,可她不敢開口問。

她怕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付叢森也感覺到自己的嗓子眼仿佛堵著什麼,緊緊盯著小女娃瞧。

還是付棟梁打破了這個僵局:“小朋友,你家有沒有一個叫付蓉的?”

這下嗒嗒更驚喜了,大聲說:“原來你們要找我娘呀!怎麼不早說呢?”

鄭平娣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眼眶一酸,一下子抓緊付叢森的手,聲音抬高:“她說什麼?你聽見她說什麼了嗎?”

付叢森瞪大了眼,眼角的每一絲皺紋都透著激動,下意識之間,他看向自己的兒子。

付棟梁深吸一口氣,才壓下心頭的震驚:“付蓉是你娘?”

嗒嗒點點頭,沒意識到什麼反常,隻覺得娘的客人就是她的客人,走在前頭去推屋門,將他們領進屋。

落在後頭的葛慧遲遲沒能反應過來。

這小丫頭是付蓉的閨女?

不可能,他們早前就聽說過,付蓉生的是個傻子,這難道還能作假?

終於進了許家。

堂屋裡很擠,八仙桌上擺著雜糧粥,那粥很稀,沒剩多少了都不舍得倒,光是一看,就讓付蓉的父母心疼閨女與外孫女的處境。

“三嬸嬸,有客人來啦!”嗒嗒小跑著進裡屋,禮貌地敲了敲門。

陳豔菊剛想睡一會兒,就被吵醒,嘮叨了幾句,從屋裡出來,一眼就看見嗒嗒的大笑臉。

“啥客人啊?”陳豔菊低聲嘀咕著,“一整天的都沒個消停,早知道就去上工了!”

話音未落,她的衣擺就被嗒嗒的小手拉住了。

陳豔菊撇撇嘴,領著嗒嗒出來,看見這些個陌生人,再觀察他們講究的衣著和手上提著的東西,她有些怔愣。

“同誌,我是付蓉的大哥。”付棟梁自我介紹完,又指了指仍然沒能平息好情緒的父母,“這是我父母。”

陳豔菊呆呆地站在那裡,足足驚訝了兩分鐘,這才扯開嗓門喊道:“爹,娘,大嫂的娘家人來了!”

結婚這麼久,付蓉壓根沒與娘家人來往過,這一點,彆說是許家了,就連整個甌宅村的村民都知道。

也正因如此,周老太與孫秀麗才愈發瞧不上付蓉,心道是城裡人又如何,在家裡不受寵,就算家境再好也啥都不是。

誰能想到,這猝不及防地,他們竟直接登門了。

家裡亂的很,陳豔菊忙收拾。

許老頭一出來,立馬請付蓉的父母坐下,等看見他們提來的各種東西之後,又客氣地說道:“不用帶這麼多東西,怪破費的。”

跟在許老頭身後的,是周老太,起初她還打不起精神,一眼望見擺在八仙桌上的麥乳精、雞蛋和肉,眼睛都在放光,頓時搓著手,滿心欣喜。

家裡沒茶葉,陳豔菊給付蓉的娘家人各倒了一杯白開水,便站到一旁去。

鄭平娣這會兒倒不在意這些禮節,直接開口道:“親家,這孩子是——”

許老頭看了嗒嗒一眼,立馬知道他們在想什麼:“嗒嗒剛生出來就和彆的孩子不一樣,赤腳大夫來看過幾回,都說她腦袋瓜子不靈,以後可能就這樣了。可沒想到,就在前不久,孩子跌了一跤,從鬼門關繞一圈回來之後,居然好了。”他笑起來,眼底滿是欣慰,“也是老天爺可憐大房家,給孩子治好了。”

親家突然造訪,許老頭估計他們是對大房家的情況較為擔憂,便事無巨細,將這些年發生的種種一五一十地告知。

在付叢森與鄭平娣心中,付蓉嫁的人家該是不講道理的粗人,可看著她公公說話的語氣,倒是通情達理的,他們的眉心逐漸舒展開來。

“城裡人出手就是大方,給帶了這麼多吃的。”周老太見終於有了插話的機會,笑容滿麵地說道。

鄭平娣看著她這市儈模樣,便是不喜,可也沒給人難堪,隻是招招手,讓嗒嗒過來。

“你吃飯了嗎?”鄭平娣盯著外孫女討喜的小圓臉,笑著問。

嗒嗒重重“嗯”了一聲:“早上吃過雜糧粥啦!”

“這都下午了,沒吃午飯嗎?”鄭平娣轉頭問。

周老太堆著笑臉回道:“哎呀,我們農村人和城裡人不一樣,一天吃兩頓就夠了!大家餓不死就行,哪還能管飽啊?”

鄭平娣心底不悅:“孩子沒有營養,怎麼長身體?”隻是這家裡條件如此,她也不能多說什麼,便揉揉嗒嗒的小臉蛋,“我帶了雞蛋和肉,勞煩你們給孩子做一些。”

周老太看見那雞蛋和肉就已經饞得不行,巴不得立馬煮了吃,聽親家自己都開口了,立馬歡天喜地地答應下來。

她立馬進了灶間忙活,菜刀剁得乓乓響,還忍不住笑出聲。

趁空閒,鄭平娣將嗒嗒抱到腿上,跟孩子說說話。

“你叫嗒嗒對嗎?”

“對呀,你叫什麼?”嗒嗒歪著腦袋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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