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蓉這一趟回來,帶來兩個消息。
見她神情輕鬆,許廣華便絲毫不緊張,便笑道:“什麼壞消息?”
小朋友可不懂得先苦後甜,嗒嗒立馬插話:“好消息好消息……!”
付蓉笑著拿出一個信封:“娘發工資啦!”
“哇!”嗒嗒立馬拍手手。
看著閨女這捧場的樣子,付蓉眼底的笑意更深了。
其實她開始工作不足一個月,但因為如今已是月底,學校財務處便給她把薪水結算了。
薪水並不低,這一次拿到手竟有整整十五元和幾張布票,照如此推算,下個月她將會賺到更多的錢!
許廣華的嘴角也不自覺揚起,說著媳婦辛苦了。
兩口子算了算,不知不覺之間,家中竟有兩百二十五元的積蓄。
這裡頭有顧家送來的兩百元和嗒嗒得的紅包、挖到的寶藏,以及許老頭交給付蓉去看病的錢。
付蓉聽學校裡的老師說,這年頭在城裡,雙職工家庭一年到頭賺到的全部工資加起來是四五百元,這其中還包括吃穿用度。
如此一來,其實他們家現在已不算一貧如洗。
小倆口攢著這筆錢,便多了幾分安全感,畢竟當初因為貧窮而寸步難行的日子還曆曆在目,即便眼下日子過得好了一些,他們也不敢胡亂揮霍。
“那壞消息是什麼?”許年是一個謹慎的人,“壞消息”這三個字就仿佛是壓在他心頭的大山。
說到這個壞消息,付蓉沉默了片刻。
許年的心懸在嗓子眼,一張小臉上充滿嚴肅。
許廣華見不得兒子這模樣,笑著推了推付蓉的胳膊:“彆賣關子了。”
付蓉的眸光便落在嗒嗒的臉上:“這對嗒嗒來說是個壞消息。”
見小閨女的眼睛睜得大大的,還露出驚訝的表情,她不由一笑,“哥哥要去上學了,以後白天就不能在家裡陪嗒嗒玩啦。”
許年一時還沒聽明白,直到餘光掃到正坐在爹懷裡的妹妹歡天喜地地蹦起來,還差點磕到爹的下巴,才回過神。
“我要去上學嗎?”許年愣愣地指著自己的鼻子,不確定地問。
付蓉溫柔地揉了揉他的小腦袋:“年年,你原先念的那所市一小太遠了,而且現在你
沒有城裡戶口,可能沒辦法再去讀。娘向校長申請,讓你插班到綿安村的小學,等過兩天課本備齊了,你就去上學。”
許年的眼底染了驚喜的笑意,過去總是格外黯然的黑眸裡,滿是光芒。
他以為做人有舍有得,既然跟著父母回家了,便不應該再妄想更多。
因此即便他很想念書,也從未提出這樣的要求。
可沒想到,現在他竟然能去念書!
許年眼中的欣喜昭然若揭,而小嗒嗒也是一副美滋滋的表情,付蓉與許廣華心中寬慰,便逗著一雙兒女,一家四口窩在這狹窄的小空間裡,氣氛溫馨。
歡聲笑語時不時傳到許妞妞耳中,但此時她一點都不在意。
因為她在三房屋裡。
陳豔菊本來打算等孫秀麗帶著許強強去城裡了,再將許妞妞接過來,可沒想到這孩子卻心急得很。
她猜測是許妞妞實在是怕了自己親娘,巴不得趕緊跑,因此見孫秀麗反正也不在意,便讓孩子來自己屋了。
因周老太最偏心小兒子,三房屋子便大一些,多一個許妞妞也不覺逼仄。
許妞妞初來乍到,恨不得將自己的十八般武藝都好好表現出來,她在屋裡擦擦洗洗,甚至連許大寶和許二寶的臭襪子都不嫌棄。
然而即便如此,這倆兄弟仍舊不太歡迎她。
兄弟倆嘀咕了一陣,許大寶湊到陳豔菊耳邊,輕聲說道:“娘,為什麼不讓嗒嗒來當我們的親妹妹?”
孩子大了,早就已經懂事,陳豔菊也怕許妞妞傷心,捂住兒子的嘴巴,不讓他繼續說下去。
許妞妞不是沒有聽見這番話,眸光黯了黯,卻並不十分在意。
她記得上輩子,這兄弟倆都沒什麼好下場。
許大寶貪玩不念書,被許廣中送到國外,沾染了不少壞習慣,是個草包。
許二寶能力雖強一些,卻為情所困,處了個對象之後被傷得透透的,從此成天渾渾噩噩,氣得許廣中大罵他沒出息。
許妞妞並不將他們放在眼裡,隻是嘲弄地勾了勾唇角。
看誰能笑到最後好了。
……
許廣華勤快慣了,天剛亮就已經起來。
察覺到他的動靜,付蓉也微微坐起身,先幫閨女和炕最外頭的兒子蓋了蓋被子。
她一隻
手撐著後腦勺,邊看兩個孩子的睡顏,邊說道:“這屋小了,四個人一張炕,我怕孩子們睡得不好。”
“那我打地鋪吧。”許廣華說道。
“現在還是夏天,可以先打地鋪。但之後入秋,天氣就轉涼了。你要是再打地鋪,恐怕身體吃不消。”
看著媳婦眼中的關切神情,許廣華思忖片刻。
付蓉又說道:“到時候二房搬出去,她那屋就空著了。那屋子雖然不及三房的大,但比我們的屋也大了一半,要不我們跟爹商量一下,搬到那屋去住?”
孫秀麗帶著兒子搬到城裡,又將許妞妞給了三房,往後除了逢年過節,恐怕也不會回來了。
眼看著他們大房家現在需要住更寬敞的屋,許廣華覺得即便提了,也不會被拒絕。
他答應付蓉回來就去跟爹娘商量,起身打水抹了把臉,就上工去了。
直到太陽都要曬屁股時,許年喊嗒嗒起來。
暖洋洋的光芒落在嗒嗒的臉頰上,將她的臉照得紅彤彤又粉撲撲,她伸了個懶腰,含糊地說:“哥哥早上好!”
頓了頓,嗒嗒又迷迷糊糊地問:“一會兒我們上哪兒玩?”
許年搓搓嗒嗒的臉蛋,指了指放在邊上的書包:“今天不能陪你去玩了,我要在家裡看書。”
那天許年是背著這書包跟父母回家的。
本來他以為自己再也不能讀書了,想著拿出書本會惹爹娘心酸,便再也沒打開這書包。
可現在爹娘都說了,過幾日他就能去市一小的分校,他可得好好溫習,免得到時候跟不上老師講課的進度。
嗒嗒是個懂事的小女孩,知道哥哥要學習,她就不打擾了。
她一個人在村子裡逛了半天,聽村民們一說,才想起今天是小航哥哥家後娘要來的日子,趕緊馬不停蹄地趕去村長家。
嗒嗒跑得飛快,到村長家時,新娘子還沒來。
她便將小腦袋瓜子鑽進村長家:“村長伯伯,小航哥哥在嗎?”
這兩天,宋小航在家裡又不吭聲了,因此現在見嗒嗒來了,宋德榮便像是找到一個小救星一般。
他趕緊將嗒嗒帶進宋小航的屋,走之前在她耳邊小聲說著:“嗒嗒,村長伯伯要去接新娘子了,你在這裡陪著小航。”
嗒嗒是
忙暈頭了,忘記上回在預言鏡裡看見的驚天大秘密。
這會兒見宋德榮要走,她便趕緊說道:“村長伯伯,不要給小航哥哥找後娘。”
宋德榮的臉色一沉:“你這孩子怎麼也這麼不懂事呢?”
嗒嗒被他的麵色嚇一跳,但還是鼓足勇氣,將預言鏡裡的秘密說出來:“小航哥哥的後娘是壞人,她以後會傷村長伯伯的心。”
“我就是想再找個伴兒,你們一個個的怎麼就有這麼多意見?”宋德榮的神情變得激動,“這又是你家哪個大人說的?說我媳婦長得好看,就是圖我的錢,才跟我好?說我媳婦年紀輕,以後我老得走不動,她就改嫁?彆一個個在我麵前說是到非的,這婚我是結也得結,不結還得結!”
他這話是拔高了嗓音說的,實則是給屋裡的宋小航聽。
話音落下,他的腳步邁得飛快,板著臉走了。
被他這番話嚇得脖子一縮的嗒嗒連大氣兒都不敢出。
嗒嗒有點委屈,她不是聽家裡大人說了村長伯伯的是非。
她是從預言鏡裡看見村長伯伯的新媳婦不僅刻薄小航哥哥,還和鄰村一個年輕的叔叔交了好朋友,兩個人每天手牽著手,上城裡公園溜達。
預言鏡裡,村長伯伯被氣得身體大不如從前,躺在炕上連氣兒都喘不上來。
嗒嗒擔心得不得了,想要再看看小航哥哥怎麼樣,就突然從夢中驚醒了。
預言鏡就是這一點不好,從不會讓她預知太多事情。
嗒嗒努力了,可攔不住一意孤行的大人,她難過地低下頭,敲了敲小航哥哥屋子的門,想要先進去安慰他。
可不想,裡頭宋小航的聲音格外冰冷:“你不是答應要幫我趕走那個後娘的嗎?”
“嗒嗒忙著跟爹娘一起找哥哥,把哥哥從大壞蛋那裡救出來。所以忘記你的事了,小航哥哥對不起。”嗒嗒的聲音弱弱的。
“我就不會忘記你的事!許嗒嗒,你不要來了,我再也不要跟你做朋友了!”
嗒嗒睜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地看著那緊閉的屋門。
她還不放棄,想要再伸手敲敲門,可沒想到“砰”一聲響,宋小航從屋裡踹了門。
嗒嗒委屈地快要哭了,但也知道是自己不好。
雖然她的哥哥
對於他們一家人來說很重要,但小航哥哥快要變成一個有後娘的小孩,心裡一定也是傷心的。
她不應該一找到哥哥,就得意過了頭,把小航哥哥的事情給忘了。
宋小航將自己關在屋裡,氣得小胸脯都在激烈起伏。
而後他聽見嗒嗒的抽泣聲傳來,又漸行漸遠。
宋小航愣了愣。
他是不是不該對嗒嗒這麼凶?
下意識之間,他挪動了腳步,靜悄悄地打開了屋門。
然而他隻看見嗒嗒逐漸遠去的背影。
……
嗒嗒記得自己在豬豬王國的最後一天,豬長老說,到了人間可不是這麼輕鬆的。
這一世嗒嗒不傻了,便會有很多情感,有喜怒哀樂,也會感覺到恐懼驚訝甚至是擔憂。
這些情感,說不上好壞,但會牽動她的情緒。
她垂著腦袋,一步步向前走著。
而就在這時,許妞妞背著籮筐來了。
“嗒嗒,你能不能陪我一起去宰豬草?”許妞妞一看見她,便輕聲問道。
嗒嗒不願意,搖了搖頭。
許妞妞又說道:“不是我讓你去的,是奶。她說大房家得有一個孩子和我一起去宰豬草,你要是不去,那就隻能讓年年哥哥陪我去啦!”
那可不行,哥哥在學習呢。
即便心不甘情不願,嗒嗒還是跟上了許妞妞的步伐。
許妞妞暗暗冷笑。
即便是這麼小的嗒嗒,也有自己在意的人,那便是她的軟肋。
既然嗒嗒緊張自己的家人,那她便拿大房一家子人下手,不怕嗒嗒不讓她拿捏。
許妞妞心情暢快,趁嗒嗒不注意的時候,偷偷撿了兩塊大石頭丟到籮筐裡。
“嗒嗒,你來背。”她取下籮筐,壓到嗒嗒的背上。
好重的籮筐,嗒嗒的小肩膀都快要被壓垮了,氣呼呼地推開。
見嗒嗒不樂意,她便說道:“奶說了,讓倆娃一起去宰豬草,就是為了分擔重量。我背了這麼久,都累了,現在輪到你了。你要是背不動,那就讓年年哥哥來。”
嗒嗒隻能老老實實在前麵背籮筐,沉重的小步子邁得越來越慢,越來越慢。
許妞妞摘了狗尾巴草,塞嘴巴裡咬著,哼了一路的歌兒,跟嗒嗒一塊上山。
不過,她們這回上的,不是自己村裡頭的山
。
她們去的是隔壁鷲山村。
“為什麼要來這裡?”嗒嗒的腳步不動了。
許妞妞一樂:“這不是豬草都被摘禿嚕了嗎?奶說鷲山村的豬草好,讓我們來找找!”
嗒嗒將信將疑,但經不住許妞妞的糊弄,還是跟著去了。
好在鷲山村的山不陡,嗒嗒爬得並不吃力,上了半山腰,她一眼就看見豬草,將籮筐放在地上,跑去采。
可不想剛一走到石墩邊,她的腳丫子往上一踩,腳底就打滑了。
嗒嗒摔了一屁股泥,疼得淚花兒都在眼眶裡打轉。
許妞妞見狀,當作什麼都沒看見的樣子。
但與此同時,她想到了一個新的主意。
上一世,就是因為嗒嗒一輩子癡傻,才讓她那一生過得風生水起。
這一世嗒嗒不傻了,卻連帶著給她帶來了壞運氣。
許妞妞不知道這二者之間究竟是否有關聯,但種種跡象,讓她容不下這個堂妹。
許妞妞的眸中閃過一道狠厲的光芒,她冷冷地望著嗒嗒,忽地指了指山腳下:“嗒嗒,你看那是什麼?”
……
嗒嗒被那許妞妞帶到鷲山村之後,就不見了影子,宋小航不管怎麼找,都找不著。
他擔心嗒嗒,便趕緊跑去許家。
許家隻有周老太和孫秀麗坐著嘮嗑。
自從宋德榮娶媳婦這事一鬨,宋小航便不信任大人,他走到周老太的麵前:“嗒嗒的哥哥呢?”
要是平常小孩,周老太可不放在眼裡,熊孩子用這種冷冰冰的態度對她說話,不抽一頓都已經是仁至義儘了,還搭理他?
可現在,麵前的是村長的兒子!
周老太笑得五官皺成一團,客氣地說:“嗒嗒他哥在屋裡,就在那兒。”
順著周老太手指的方向,宋小航趕緊跑去找許年。
許年正埋頭學習,聽見開門的動靜,轉頭一看,竟是宋小航。
兩個小朋友之前有過節,誰看誰都不順眼,一個對視,迅速將腦袋撇向另一邊。
宋小航看見許年就來氣,正要轉身走,突然想到自己的來意。
他咬咬牙,硬著頭皮說道:“嗒嗒被許妞妞帶到鷲山村去了。”
“鷲山村?”許年的表情變得嚴肅,他放下手中的筆,站起來,“那是哪裡?”
“來不及
解釋了,你先跟我去找。”
話音剛落,宋小航就用兩隻手指撚起許年的衣袖,飛奔出去。
許年也擔心妹妹,步伐加快,跟上他的腳步。
望著倆小男娃心急火燎的表情,周老太“啐”一聲:“鐵定是去鬥蟋蟀了,還念書,我看大房家這大兒子也不是啥讀書的料!”
孫秀麗笑一聲:“娘,要說讀書的料,那還得是我家強強!他都還沒到四歲,就會用十個手指頭數數了!等到時候他出息了,考上大學,一定給他奶帶學校參觀去!”
周老太也不蠢,用看傻子的眼神瞅了瞅二房媳婦,“大學都好幾年不讓考了,以後沒有大學生了!”想了想,她又說道,“而且用十個手指數數也沒啥難的,當年我家廣國一歲多就會數數了。”
孫秀麗被她的話一噎,半天沒緩過神,沒好氣地接了一句:“那三叔呢?也是一歲多就數數了?”
周老太樂了“廣中兩歲都能認字了!”
“那大伯呢?”孫秀麗都要被氣笑了,語氣揶揄,“該不會三歲能作詩了?”
然而她這話音一落,周老太卻不吭聲了。
孫秀麗眼珠子一轉,暗暗地打量了她婆婆一眼。
她婆婆突然罵道:“家裡活兒這麼多,都不乾了?趕緊給我多劈點柴,要不到時候你去城裡了,家裡柴火都不夠用。”
孫秀麗被周老太這劈頭蓋臉一頓罵,連忙跑去屋外劈柴。
然而柴刀落下的時候,她卻已經豁然開朗。
她就說呢,大伯一家怎麼這麼不招老太太待見,原來大伯不一定是老太太親生的。
也就大房一家傻,都不招人喜歡了,還一個勁為這家做牛做馬的。
就是被賣了,還得給人數錢呢!
孫秀麗這柴劈得起勁,心裡一個勁想著大房一家的事跟自己無關,她想趕緊上城裡去。
她考慮若是進了城,看能不能讓他男人的領導給介紹介紹,把她安排到啥國營飯店或者單位食堂洗碗去。
雖說洗碗也沒啥體麵的,可到時候她回村走親戚的時候,就能吹個牛,說他們二房是城裡單位的雙職工家庭!
孫秀麗越想越覺得靠譜,餘光一掃,見許妞妞背著籮筐回來,難得給了一張笑臉。
“妞妞上哪兒去了?
”孫秀麗笑眯眯道。
怎想許妞妞隻是冷淡地掃了她一眼,答非所問:“二伯母,我回來了。”
說完,她就進屋去了。
孫秀麗的眼珠子瞪得都快蹦出來了。
這才過繼去三房幾天,就直接喊她二伯母了?
當初懷胎十月也不是什麼容易的事,生她的時還差點要了自己半條命,現在倒好,人家就真是拿自己當普通親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