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丫頭,帶著你爹娘去住我那空屋子,就當我還你人情了。”
這話一出,屋子裡所有人都愣住了。
周老太還以為自己聽錯了,用小拇指狠狠掏了掏耳朵眼。
在場的人裡頭,唯一不意外的就隻有嗒嗒。
嗒嗒先是高興地想要道謝,可仔細品了品盧德雲的話,立馬說道:“老爺爺,嗒嗒還有個哥哥!”
盧德雲本來以為小丫頭會像其他人那樣露出或是震驚惶恐,或是受寵若驚的表情。
可她並沒有,人家的小腦袋瓜子轉得可快了,這會兒擔心的不在重點上。
“我知道。”盧德雲睨她一眼,“帶著你爹娘和哥哥,一起住過去。”
“哇——”這下子嗒嗒高興了,小手合在一起拍了拍,又疑惑地問,“老爺爺的屋子住得下這麼多人嗎?”
盧德雲眉頭一挑,小丫頭這話可是在懷疑他的實力!
“就是你們一大家子這麼多人都住過去,也綽綽有餘。”盧德雲說道。
“不不不。”怎想嗒嗒立馬擺手,又掰著自己的小手指,一個個數著,“爹、娘、哥哥、嗒嗒……我們四個人去住,不要彆人。”
頓了頓,她糾結地瞅了瞅家裡人,“爺爺和三嬸嬸可以來參觀。”
周老太的臉麵立馬就掛不住了。
這孩子,竟直接將她排除在外!
“老——”許廣華打斷了嗒嗒與盧德雲的對話,頗有些為難地組織措辭,“老同誌,我沒聽明白。您說,屋子可以租給我們嗎?”
他對於盧德雲這人有所耳聞,但因為老爺子性格孤僻,還喜靜,村子裡就沒任何人與他交好的。
大家怕了他,卻也敬他,他應該不想跟他們有任何牽扯才是,怎麼會願意將屋子租出去?
“我不缺這點錢,就是這小丫頭幫了我個大忙。”盧德雲重新坐回去。
孫秀麗見是大人物來了,立馬回屋從許廣國的行李裡掏了半天,最後拿出茶葉,給盧德雲衝上,一臉巴結地送上來。
“老爺爺的腿受傷了,嗒嗒幫他喊了赤腳大夫。他說要給嗒嗒兩塊錢,但是嗒嗒沒收。”嗒嗒向她爹娘解釋。
見嗒嗒說話如此有條理,盧德雲的眼眸抬了抬,眼底有幾分欣賞
。
望著這一幕,許妞妞的心仿佛被一隻無形的大手揪住,五臟六腑也被揪出來,狠狠地撕扯。
她知道盧德雲是誰。
在後世,有雜誌專題盤點人傑地靈的村子時,驚訝地發現曾在各種富豪榜位列前十的百歲老人盧德雲的老家,也是甌宅村。
盧德雲以自己的能力與實力證明,即便他生於那個艱難年代,仍舊可以如此出色地打出屬於自己的一片天。
聽說他上了年紀之後,脾氣異常古怪,不接受任何采訪,甚至還將身邊子孫通通趕走,致力於慈善事業。
有關於他身上的謎團不少,這人幾乎是一個傳說。
這樣的傳說,竟會對嗒嗒高看一眼?
許妞妞隻感覺腦子一陣眩暈。
“不需要給我房租,反正屋子空著也是空著,你們平時幫我把院子裡的花草打理好就行。我明天一早就走,你們晚一點可以先收拾一下,搬進來。”盧德雲沒有碰桌上的茶,站起來時,對嗒嗒說道,“小丫頭,我可不欠你人情了。”
盧德雲沒再理會任何人或是討好或是充滿著敬意的眼神,隻站起來,轉身走人。
老人家頭發花白,脊背卻挺得筆直,他雙手背著,目不斜視地轉身出門,卻在跨出門檻時聽見嗒嗒納悶的聲音。
“爹,什麼是人情?”
盧德雲的腳步一頓,心底暗道,真是對牛彈琴!
這大人物走了,屋子裡才恢複了說話聲。
周老太仍舊懷疑自己在做夢,掐了掐大腿一陣疼,才喃喃道,“咋天上還會掉餡餅呢?”
不僅僅是周老太,就連孫秀麗都開始懷疑大房家究竟走什麼好運道了。
他們想要分家,即便有人攔著路,最後問題也能迎刃而解。
他們沒地方住,那嗒嗒就隻是隨隨便便跑去給老人家喊了個大夫,就有大人物將閒置的屋子白讓給他們住了。
孫秀麗知道盧德雲住在哪裡,他的房子大得不像話,不像村子其他屋子那樣隻是有瓦遮頭,他那是精心設計過的。
過去屋子在造時,就有村民偷溜進去看過,人家睡得是炕,他屋裡擺的是大床。
人家的衣服堆在地上,他屋裡有好幾個櫃子,裡麵甚至還有衣掛子!
彆的不提,就連盧德雲那屋外的
小院,都比彆人家的要大不少。
院子裡沒有劈得遍地的柴火,隻有老頭子自己種的花花草草,看起來既講究又雅致。
大房成功分家,甚至還沾嗒嗒的光,能住進這麼漂亮的屋子!
孫秀麗眼紅得不行,低著頭,後槽牙咬得緊緊的。
許老頭也沒想到問題竟就這樣解決了,感慨地說道:“這真是你們的福氣。”
可這福氣是從哪兒來的呢?整個屋子裡的人心裡頭都有數。
大房的福氣似乎都是嗒嗒帶來的。
許廣華與付蓉在許久之後才緩過神,原來這事兒已經成了!
他們喜出望外,帶著嗒嗒與許年一起去收拾屋子。
盧德雲看起來不好相處,可他臨走之前都說了,讓他們儘早搬進去,他們自然也不會再耽誤時間。
大房一家準備就緒,走的時候,許廣華與付蓉跟許老頭打了一聲招呼。
許老頭拍著許廣華的肩膀,又對付蓉說道:“這些年委屈你們兩口子了,以後分出來過日子,就更要把日子過得紅紅火火的,彆讓我擔心。”
看著素來不善言辭的許老頭眼中多了幾分紅血絲,許廣華點點頭:“爹,我會扛起整個家的。”
“好!好……”許老頭習慣性摸出旱煙,還想要再說什麼,最終卻沉默了。
即便在這個家中,誰都說他偏心許廣華,可他知道自己做得不夠。
這幾十年來,許老頭知道自己老伴對許廣華的刻薄,但一般也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過。
他雖是當家的,但一個大老爺們,難道還成天操心孩子們的事?
同在一個屋簷下,成天抬頭不見低頭見,難免會有磕碰。
現在許廣華帶著媳婦和子女離開了,他便也放心了。
當天晚上,在大房一家離開許家老屋之後,許老頭從炕底下找出一封信。
這信紙已然發黃,上麵還有淚乾之後褶皺的痕跡,可字跡卻依舊清晰。
因為這信中的內容早就已經被他背下來了。
“惜珍,我已經把我們的兒子養大了。也不知道,你是不是還活著?”許老頭似在自言自語。
如果她還活著,會不會回來見見他,見見他們的兒子?
許老頭將信紙貼在胸口,克製地低下頭,一滴淚由滄桑的眼底
緩緩滑落。
誰都不知道許老頭的心思還藏著這樣的秘密,那是在最動蕩的年代所留下最純粹的愛情。
他守著心中這唯一一塊淨土,耳邊充斥著堂屋裡雞飛狗跳的聲響。
堂屋裡,周老太正在數落許廣國與許廣中。
“你們一個兩個的,說句話就是掀掀嘴皮的事,苦了我辛辛苦苦這麼多年,為你們倆做牛做馬!你們對我要是有對他一半好,我都要跪下來謝天謝地了!”
許廣國沉著臉:“娘,他畢竟是我們大哥!”
“放屁!”
周老太“啐”了一口,還要罵人,忽地聽見屋子裡傳來許老頭的厲喝。
“閉嘴!給我回屋!”
周老太還不服氣,卻聽了老伴的話,罵罵咧咧地回去了。
總算安靜下來,許廣中心虛地用舌尖抵了抵下顎,呲溜一下跑出去找人吹牛閒聊。
許廣國雖不太習慣住在這裡,還是沒辦法,隻能轉身進了屋。
一回去,孫秀麗就立馬起來把門關上,揪著他坐回到炕上。
“廣國,你腦子裡在想啥?人家分家你能討啥好處?非得當著爹的麵幫他說話,真是缺心眼了!”孫秀麗喋喋不休,“他們是享福了,以後工分留著自己一家子吃飯,還能住大屋子,咱——”
“有完沒完了?”許廣國不耐煩地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瞪了孫秀麗一眼,而後看向許妞妞,“你打算拿妞妞咋辦?”
“還能咋辦?”孫秀麗愣了愣,“她在這兒不挺好的嗎?難不成你打算給她帶走?”
許廣國站起來,衝著閨女招招手。
許妞妞本來縮在炕上的角落裡,癡癡呆呆地望著爹娘,這會兒見他的表情,心中一怔,卻還是故意張了張嘴巴,裝作笨拙地爬向許廣國。
許妞妞六歲了,本來長得還算好看,可她皮膚底子本來就黑,身上穿的衣服又破破爛爛,這會兒還露出傻愣的表情,因此看著一點都不討喜。
孫秀麗真不願承認自己有這麼個閨女,見她爬過來,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還將許強強抱走。
許妞妞的眼底閃過一抹嘲弄的冷意。
這人是像避著牛鬼蛇神一般避她了。
“啊啊——”許妞妞一爬過來,故意將舌頭卷起來,含混地嚷了兩聲,想要
讓她爹知難而退。
可誰想到,許廣國看著她,眼中流露出一抹愧色。
“妞妞,你聽得懂爹在說啥,是不?”許廣國問。
許廣國想要伸手摸摸她的腦袋,最終卻下不去手,隻是無奈地對孫秀麗說道:“孩子是咱們自己生的,變成現在這模樣,我們都有責任。她還這麼小,不能因為生了一場病,就扔下她不管了。”
孫秀麗的心中生出一絲不祥的預感:“你想咋樣?”
“我想帶她去城裡。”許廣國毫不猶豫,“帶她去城裡醫院看大夫,檢查腦子。等孩子恢複正常了,咱們把她教好。”
“連嗒嗒都能恢複正常,我們妞妞原本就是個聰明孩子,怎麼可能醫不好?”許廣國又說道。
直到他說出這句話,孫秀麗才愣了愣:“當初嗒嗒的腦子好了之後,慢慢給家中帶來了福氣。你說,妞妞是不是也能幫著咱們轉運?”
許妞妞本是雙眼空洞地坐在那裡,聽了孫秀麗的話,心中一動。
是啊,她是重生而來,占了不少先機優勢。
若是她能將自己重生的條件利用起來,一次次幫助父母避開禍端,讓家中的日子逐漸好起來,那麼人生是不是就會不一樣了?
不管是認大房做爹娘,還是認三房做爹娘,到頭來,肯定不及她的親生父母一樣靠譜。
眼下看來,許廣國對她還是有心的,至於孫秀麗——
給孫秀麗一些好處,先讓她能好好對待自己,等將來自己站穩了腳跟,即便是親娘,也能照踹不誤!
許妞妞的心中突然多了幾分期待。
她感覺自己又要活過來了。
……
進了盧德雲的家,許廣華與付蓉就像是劉姥姥逛大觀園似的,滿眼都是新奇。
許年牽著嗒嗒的手,起初還叮囑她老老實實的,可一進屋,就立馬聽見了她明朗興奮的聲音。
“老爺爺家好大好大呀,原來裡麵還有這麼多屋子呢!”
“好漂亮的床呀,還有一個大大的書桌,以後哥哥就能在這裡寫作業啦!”
“這麼高的大樹,怎麼會長在家裡呢?那嗒嗒是不是要每天給這大樹澆澆水?”
孩子特彆活潑,可許廣華與付蓉卻有些不好意思。
畢竟盧德雲黑著一張臉,看起來像是
要拒人於千裡之外,他們生怕老人家覺得孩子太吵,要將他們趕出去。
付蓉連忙扯扯閨女的手,將她扯到自己身旁不止,還偷偷捂住了她的小嘴巴。
可不想,盧德雲還是定住了腳步,轉過身。
付蓉的手還沒來得及收回來,再一瞅邊上小嗒嗒一臉委屈的表情,立馬難為情地臉都紅了。
“不好意思,孩子比較活潑。”許廣華尷尬地解釋了一句。
盧德雲卻沒搭理他們,隻是指了指嗒嗒口中的大樹,嚴肅道:“這是用來掛衣服的,沒人會在家裡種一顆大樹。”
嗒嗒似懂非懂地歪了歪腦袋,還想問什麼,無奈小嘴巴被捂著出不了聲,隻能作罷。
“這裡一共五間裡屋,一個堂屋,除了我那間,剩餘的你們都可以隨意用。”盧德雲帶著他們轉了一圈,直到在最後一間屋外,停頓住腳步,“這屋子最小,裡麵打的家具也是按照小孩的身高做的,就讓小丫頭住。”
嗒嗒睜著亮晶晶的大眼,掙脫開她娘的手,鑽進那屋子看了看。
小小的屋子,在最裡麵間,裡頭擺了窄窄的床,床邊還有一張小圓桌。
不管高度還是大小,都像是為她量身定做似的。
嗒嗒喜歡得不得了,一臉稀奇地跑進去試了試,轉頭一看,還在床尾處看見一個小木馬。
小木馬做工精細,輕輕一推還會搖晃,嗒嗒想要上去,卻知道自己不該這麼做,小心翼翼地看了盧德雲一眼。
“老爺爺,可以嗎?”嗒嗒軟糯糯地問。
直到盧德雲點了點頭,她才立馬高興地邁開腿上木馬。
嗒嗒抱著小木馬的腦袋,輕輕搖晃著,嘴角咧開時,小米牙白白的,嘴角的酒窩不淺不深,笑容就像是棉花糖一樣甜。
看著孩子溫暖的笑容,盧德雲的眼底,逐漸多了幾抹人情味。
但很快,他便咳一聲:“你們自己收拾一下,我去休息了。”
等到老人家回屋,看似不近人情地重重關上門,許廣華與付蓉的嘴角不自覺露出一絲笑意。
他們看得出來,這老爺子是刀子嘴豆腐心,其實他對他們,照顧著呢。
……
盧德雲本以為嗒嗒會在自己過去給外孫女準備的屋裡睡下,可沒想到,小丫頭畢竟還小
,粘人得很,死活抱著她娘的腿不撒手,嚷嚷著要跟娘一起睡。
不過這倒與他無關,房子既然已經借給他們住了,那他就不會乾涉什麼。
盧德雲是個講究人,回村一趟,連牙膏牙刷都帶了。
第二天清早起來,他在院子裡洗漱完畢,準備隨意吃點早飯就坐公交車回去,可不想一轉頭,就看見嗒嗒、許年和他們娘在打掃衛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