嗒嗒和許年對視一眼,推開房門進屋。
屋子裡一直在的是付棟梁和葛慧，他一個勁勸說著許廣華，見跟他說不通,又拉著付蓉不放，一刻沒停過。
許廣華忽然決定離開單位，這在全家人看來都很突然。
幾乎是?見的那一刹，付棟梁就表示強烈的反對。
付棟梁的第一反應,便是無論如何，許廣華都不能因為自己任性的行為影響兩個孩子。
直到現在，他還記得當初去村裡時看見嗒嗒過的是麼樣的日子,孩子連飯都吃不飽,午飯和晚飯湊合到一起吃,即便是?身?的年紀,都無法保持營養的均衡。至於許年則更是可憐，好不容易被找回來，渾身瘦骨嶙峋的，養好幾個月身上見肉。
一晃幾年過去,嗒嗒和許年都變成大孩子,生活也終於逐漸穩定下來,怎麼能因為許廣華想一出是一出，讓倆孩子承擔風險呢？
付棟梁想想,鄭重其事道：“無論如何,我都是不會讚成你這個想法的。孩子好不容易有最好的生活環境,也能受到更好的教育,你怎麼能因為自己的肆意妄為而讓孩子臨重回農村的可能性？”
“我要回村住嗎？”一道清脆軟糯的聲音傳來，接上付棟梁的?。
一家子人轉過臉，看見緩緩走進來的嗒嗒和許年。
葛慧一個晃眼,就看見嗒嗒那張雪□□致的小臉，不由?看她兩眼。
她還記得當初付蓉還年輕時的模樣。
年輕時的付蓉，是當之無愧的美人，她模樣秀美，每當與一群女同誌站在一起時，她骨子裡的書卷便會完完全全流露出來，讓人不自覺會被吸引。
那個時候，葛慧就經常偷偷看付蓉，心底暗暗嘀咕著人比人死人。
現在，嗒嗒也?大，出落得愈發好看，與過往的付蓉有點相似。
清澈烏黑的雙眼，挺卻小巧的鼻子，唇瓣是紅潤的，至於那張粉撲撲一般的小臉，結合她父母的全部優點，又比他更?幾分洋。
現在已經到八三年，葛慧路過最繁華的街道時，總是會看見拿著從深市進的衣裳擺地攤的年輕人，他教會她一個詞，叫作“時髦”。
不知怎的，葛慧覺得，即便如今的嗒嗒不過十一歲，甚至還沒?開，可這個詞，卻像是為她量身定做的。
沒錯，就是時髦！
“嗒嗒也不願意回村住吧？”付棟梁以為終於找到同盟，便說道，“孩子在學校裡適應得?好，學業方也不需要大人操心。要是因為你的錯誤決定而被帶回農村，指不定他?麼怨你。”
“的可以回農村嗎？”就在付棟梁的?音落下許久之後，嗒嗒的眼睛一亮，湊到她爹娘身邊，“我好久沒回去住，也不知道現在烤的紅薯還香不香！還有小航、翠蘭、胖丫……我好想他啊。”
嗒嗒的眼睛是明亮的，語之間甚至還透著幾分盼望的意思，?音落下，她又問付蓉：“娘，我能回去嗎？”
付蓉笑：“我可以回去看看，但不會再住下。”她?揉揉閨女的發，又對付棟梁說道，“大哥，我已經申請留校，如果順利的?，接下來就會有穩定的收入。至於住房問題也很容易解決，政策上?來就允許優秀大學生申請住房，隻是當時我見家裡有房住，就沒有浪費這資源。”
“可是這——”付棟梁皺眉。
葛慧“嘖”一聲，打斷他的?，又看看公婆，說道：“棟梁說個半天也說不出個重點，就讓我做這個壞人吧。付蓉和廣華這麼?年，好不容易有今天，倆雙職工，說出去?好?啊。現在廣華偏要辭職，去當麼個?戶，這?跌份。”
在八三年的今天，逐漸冒出不少個?戶，可當個?戶哪是這麼容易的？
要也是農村一些連溫飽都不一定能管上的、想要創造更好生活的去乾這活。今天倒騰著賣出幾個雞蛋，明天又賣出自家曬的紅薯乾，這樣折騰著，辛苦不說，賺的也不算?。
總之，當個?戶必然沒有在國營單位裡上班?！
嗒嗒的舅舅和舅娘是操碎心，兩個人你一言我一語，?得付叢森與鄭平娣也變得憂心忡忡。
隻是，縱使他想勸說，也沒辦法改變許廣華的心意。
“我知道你是為我好，但是這個想法早在幾年前就已經在我心底紮根，不會動搖的。”許廣華的語是前所未有的
堅定，但?鋒一轉，他還是緩緩道，“不過單位裡的工作還是暫且保留著，廠?願意照顧我，給我辦停薪留職，一年的時間，夠我去闖。”
?許廣華這?，他便知道他已經決定，任誰也不能再說服他。
可付棟梁還是恨鐵不成鋼的眼神深深看許廣華一眼，而後望?付蓉：“蓉蓉，你看呢？”
付蓉笑道：“我支持廣華的決定。”
這——
是糊塗！
許廣華搖搖，又看?許年：“年年，你已經是個大孩子。對於這一點，你怎麼看？”
“我也支持爹。”許年輕描淡寫地說一句，而後將肩上背著的書包取下來，“嗒嗒，去寫作業。”
看著這一家子無比團結的樣子，付棟梁的一口濁堵在嗓子眼。
這一家四口，都是糊塗蛋！
付叢森與鄭平娣的骨子裡也都是傳統的，認為過日子自然怎麼輕鬆怎麼來，尤其是他現在所擁有的已經是?少人連盼都盼不到的，何必再折騰呢？
隻不過，打心眼裡，他尊重這兩口子。
因此，即便心中有無數個不讚同，開口時，還是沒有說麼反對的?。
看著公婆和自己丈夫竟都不再出聲，葛慧看得忍不住翻白眼。
她跟這倆口子是無仇無怨的，不會盼著他過不好。
隻是，若他因為瞎折騰而毀現在擁有的好日子，那該怎麼辦？
葛慧默默地打定主意，將來付蓉要是帶著做個?賠?的許廣華來打秋風，她一定得攔著點。
還以為娘家人是冤大呀！
……
許廣華是頂著巨大的壓力做出停薪留職的決定。
隻是，在他自己的心底，卻是沒有絲毫猶豫。
這些年，他看見不少人從一窮二白開始，憑著過人的膽識與能力在短短一兩年之間改變自己的命運。如今已經沒有“投機倒把”這一說法，他相信自己的眼光和力，也相信自己還有更?機會，讓家人過上更好的生活。
光是吃飽喝足，已經不能再讓他滿足。
許廣華在肉聯廠時乾的就是廚房的活兒，再加上之前賺的那第一桶金是給蔡老爺子做的一百個餅，因此這一開始，他決定先從自己最在行的方下?
。
他決定擺個早點攤，賣小吃。
對於大部分人來說，從單位裡出來，跑到大街上賣小吃，那是缺心眼。
不過許廣華的乾勁卻很足。
這些年家裡的日子已經過得好?，兩口子供孩子讀書，也儘可能提供他更好的生活，可即便如此，數年下來，他還是攢一千五百元。
一千五百元並不是一個小數目，畢竟之前他在單位裡一整個月的薪水也不過隻有四十幾塊錢而已。
現在，許廣華定下第一個目標，他要將這一千五百元再往上翻一倍。
許廣華一個月的時間做準備工作。
他先是買一輛帶輪子的板車，找木工加工一番，讓這輛車?一些儲物空間，並能遮擋風雨。
而後，他以自己?年在肉聯廠後廚的優勢，以低價采購到新鮮的食材。
緊跟著便要研究賣麼。
其許廣華麼都會做，麼都做得不賴，但現在大家的條件雖慢慢好點，可在早午餐上舍得花錢的卻不?，因此他這攤位的第一宗旨，便是物美價廉。
許廣華拉著許年一起，父子倆在紙張上演算，研究預算，又壓低成?，最後選定幾款食物的種類。
嗒嗒在邊上也想幫忙，嚷嚷個半天，最後得到她娘無情的回應：“你等著試吃吧。”
嗒嗒的嘴巴翹得老老，水汪汪的大眼睛裡滿是熊熊的火焰，最後卻還是拿他沒辦法，憤憤不平地坐在凳子上。
她雙?托著腮，腦袋歪歪的，時不時豎起耳朵?她爹和哥哥的?，默默心算。
隻不過，她算得再快，也沒她哥快。
每當嗒嗒的腦袋瓜子飛速轉動時，就?見她哥哥已經得出答案。
“這樣成?至少會兩成。”
“除非在這一塊抬預算，再在這……”
嗒嗒默默地歎一口。
她突然想到，就在她光榮地成為小學生的第一天，思索著要快?大，到時候上初中，就能比哥哥姐姐都要大。
可她忘，在她慢慢?大的過程中，哥哥姐姐也不是停滯不前的！
嗒嗒雙?掩，心中萬分無奈。
她記得當年僅六歲的自己應該是個聰明蛋對，現在看來，怎麼這麼傻呢？
嗒嗒就這
麼雙?托著腮，懶洋洋地想著一個個不著邊際的問題，隻是還沒思索出一個所以然，就不自覺趴在書桌上睡著。
等再醒來的時候，她的鼻尖飄過一陣陣香。
嗒嗒的嗅覺依然靈敏，立馬聞出這些都是麼好吃的。
糖糕、油條、白粥、蔥油餅，還有幾個糯米團子！
該到她試吃的時候！
嗒嗒去拿筷子，從屋裡跑出來，往八仙桌前一坐。
她的視線最先是落在糖糕上的。
糖糕炸得金黃，光一眼看去，就知道這表皮格外酥脆。
她伸筷子夾過來，張大嘴巴，咬一口。
一口咬下去，糖糕就陷進去，裡是空心的，這外焦裡嫩、又香又甜的滋味頓時在口腔中綻放開，不自覺之間，一整個糖糕就進嗒嗒的肚子裡。
嗒嗒吃得雙眼都眯起來，嘴角一揚，笑容都變得軟乎乎的。
緊跟著，她又伸筷子吃糯米團子。
糯米團子裹得緊緊的，入口香糯，餡料也足，嗒嗒一句?沒說，嘴巴被塞得鼓鼓囊囊的。
付蓉看著閨女的模樣便想笑。
不管是現在還是小時候，她吃東西時讓人禁不住就犯饞的小模樣還是沒改變。
“你這孩子，讓你試吃，怎麼不會呢？”付蓉笑著嗔一句。
嗒嗒這不好意思地揉揉自己的耳垂，就一口涼白開喝下去：“我的嘴巴最挑啦，我都說好吃，來買的顧客也一定會覺得好吃的！”
顧客？
這丫是一套一套的！
一家人都笑起來，仔仔細細品嘗桌上許廣華精心準備的早飯。
最後，每個人都提出自己的想法。
“我得在家裡做好再把這些食物帶出去，那就得保證早點不會變涼。現在天還不冷，暫時不考慮這個問題，但還是得選擇就近的單位或是菜市，人流量更大，賣得也更快。”
“大家買走是帶到單位或者帶回家吃的，白粥不能油紙包著帶走，不夠方便。”
“單是一個蔥油餅或者一個糖糕，可能吃不飽，可以試試搭配起來賣。比如說糖糕的價格是五分，油條的價格是四分，如果他一起買走，那就是八分錢。”
這些意見，大?是許年提出來的。
連付蓉都不得
不承認，這些細致的方方，她自己都不一定能考慮得周到。
看著兒子正在思索時的冷靜模樣，她的眼中閃過一抹欣慰的笑意。
許廣華與許年討論得如火如荼，兩個人一拍即合，當即就寫下一張宣傳紙。
紙張上寫著兩款甚至三款種類早點搭配一起賣的優惠價。
“這樣一來，可以賣得更快一點，一些顧客可能是貪便宜，就?買，回去分給家人和單位裡的同事一吃，大家嘗到味道，下次就會主動找上我這個小攤。”付蓉說道。
許廣華?笑，眸光溫柔：“你就確定他嘗到味道就一定會喜歡嗎？”
“當然。”付蓉咬一口蔥油餅，“這蔥油餅比以前街口那家老餅家的還要好吃，他怎麼可能不滿意呢？”
許廣華心底的深情與柔情儘數化開。
這些年，妻子再也不會愁雲滿，她的臉上總是流露出從容的笑容，那樣溫和自信。
這個家，總是讓他感覺到溫暖，能讓七上八下的心落回處，安穩下來。
許廣華笑著，又望?嗒嗒：“那嗒嗒有沒有給爹想出麼主意？”
嗒嗒黑白分明的眸子轉轉，考慮許久，眼睛笑成月牙的形狀：“要不就在攤子外擺幾張桌椅吧！到時候要是有人累，餓，想坐下休息，就可以在我攤邊上坐下。要是他吃得香，還能吸引更?的顧客來呢。”
她在豬豬王國看到的電視上的?來說，這就叫活廣告！
“我看是嗒嗒自己想坐著吃。”許年說。
“噗嗤”一聲，許廣華與付蓉都不由笑起來。
嗒嗒被他這一笑?，也不惱，隻是揉揉自己的鼻尖，笑眯眯的樣子。
不過雖然嗒嗒的爹娘和哥哥都笑?她是個小饞貓，但最終，他還是采納她的意見。
許廣華找兩個木匠做幾張小桌子和小板凳，等到小攤正式開張的第一天，直接往改造過的板車裡一塞，這小生意就從這裡開始。
這會兒正是炎夏，嗒嗒和許年都還在放假，?來許廣華是不舍得他出來幫忙的，畢竟太陽這麼大，曬久誰身上都得脫一層皮，哪能讓孩子受這份罪呢？
不過，?雖這麼說，最後他還是拗不過嗒嗒和許
年。
兩個孩子到底貪新鮮，許廣華便隻好由著他去，不過事先得約法三章，嗒嗒和許年得分開兩個時間段，不能一起在攤位上瞎搗亂。
嗒嗒一?正經地答應，把許年按在書桌前：“哥哥好好學習，嗒嗒要去做個?戶啦！”
許年也是饒有架勢地看他娘的?表：“你先去，下午我來和你換班。”
許廣華哭笑不得。
他這小買賣剛開始做，就來倆小工，還都是爭先恐後地要幫忙！
許廣華選擇擺攤的地方，在月陽街，也就是製釘廠門口。
就他所知，製釘廠是這些年在市裡發展較好的國營工廠，單位薪水、福利好，並且裡的工人大?是年輕人，也舍得在“吃”上花錢。
地址一選定，他便帶著嗒嗒一起去月陽街。
這條小街看起來還算熱鬨，開不少小店，沿著街邊還擺著幾間攤位，買的都是小吃。
許廣華來得早，占個不錯的位置，轉一看，確認沒有擋著任何店，就把桌椅擺出來。
嗒嗒已經十一歲，是可以幫大人忙的年紀，見她爹在忙活，便也煞有介事地一起乾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