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長鶯飛,柳絮輕揚,盛明歌清理餘毒這些時日,侯夫人幾乎是衣不解帶地照看。
香閨的窗戶被碧綠的竹竿撐開,讓風吹進來透氣,吹淡屋內彌漫的中藥味兒。盛明歌一身粉色中衣,烏發上未簪一根簪子,蹙著眉嬌弱無比,讓人見之心疼。
“母親,七妹的事情,她們都知道了?”盛明歌眼中驚魂不定,她好不容易養起來的身子,如今一著急,捂著帕子不斷咳嗽。
“我的兒,萬事都沒有你的身體要緊,你何苦為了粗鄙之人害了你的千金之軀?”侯夫人心疼地拍著她的背。
“父親也知道了?殿下也知道了?”盛明歌卻釋懷不了,抓著侯夫人的手不斷用力,她一著急,眼淚簌簌地掉下來,“張氏是不是也知道了?還有盛如意,也一定在等背後裡看我的笑話!我落了這麼大的臉……母親,母親,她這是在打我的臉啊。”
“我的名聲可怎麼辦?父親和殿下都不會再覺得我心善……都怪七妹,怪盛如意,七妹為什麼要和我戴一樣的鐲子,我要是不教訓她我這個嫡女的臉往哪兒擱?我隻是想教訓她,不想她落水的啊,她死了怎麼都要害我……”
盛明歌放聲大哭,她因過於愛美,每餐吃的食物都不多,內體本就虛弱,如今又急又悲,嗆得快喘不過氣來。她的丫鬟又慌又怕,生怕盛明歌出點什麼事兒,累得她也被夫人責罰,上前不斷給盛明歌拍背。
一點針尖兒大的事兒,小姐怎麼就那麼不愛惜自己的身體?
侯夫人不斷寬慰她:“明歌,沒事,你父親已經沒追究了。”
盛明歌還是哭:“那些賤人……”
她一哭就喘不過氣,一哭就發累,侯夫人看在眼裡疼在心裡,她終於下了狠心,一耳光清脆地扇在盛明歌臉上。
盛明歌細嫩的臉多了一個巴掌印,她不敢相信最疼愛自己的母親居然打自己,呆呆的忘了哭。
“母親……”
“彆叫我!一點針尖兒大的事情,就讓你這麼難以釋懷。明歌,你剛撿回了一條命,你吃的食物有毒,你不反思自己的院子裡是不是有漏洞,反而盯著一些針尖大的事情枉顧你自己的身體,母親平時是這麼教你的嗎?”
侯夫人的手也在打顫,但是今日她必須把明歌給打醒!
盛明歌聽侯夫人說完,腦子一空:“我以為母親你會幫我排查我的院子……母親,我說的難道全錯了嗎?太子殿下將是女兒未來的夫婿,他如果覺得女兒惡毒,女兒就沒活路了,女兒難道不該怕?”
“你害怕哭泣又有什麼用?明歌,你不就是在眾人麵前說出你殺了你七妹這個事情?”侯夫人道:“你七妹死了這麼多年,母親早在七年前就把唯一掛念她的姨娘給下了藥送到地底下。你當母親是連一個無寵的妾侍都容不了?母親是為了你!”
她看著盛明歌微腫的臉頰,伸手輕撫上去“你七妹死了這麼久,府內也沒個記掛她的人,你嘴上說你殺了她又如何?這麼久了,屍體都埋了,誰還能抓你不成?你看你父親,不是根本當沒聽到過此事一樣?”
“明歌,現在,隻要你不主動提起這件事,這事兒就隨風過去了。你再因此哭哭啼啼、自毀長城,便當沒我這個娘!”她說了一句重話,見盛明歌眼圈兒紅了,又忍不住軟了聲音,“還有,你瞧瞧你說的那是什麼話,一個鐲子,就能讓你和庶女爭鬥起來,明歌,一個鐲子值當什麼?”
“那個七兒可能就這麼一個好鐲子,你卻有一堆,她再怎麼也越不過你的尊貴去。以後你進了太子府、入了宮,內務府製造的宮花首飾大堆一模一樣的,你也不許彆人戴?”侯夫人是真的愁,她不知道打小泡在蜜罐子裡的盛明歌怎麼就那麼小一個心眼。
盛明歌說不過她母親,隻敢在心裡道,那不是個區區鐲子的事兒,那是臉麵。
侯夫人又搖頭:“那盛如意,也不是要落你的臉麵,她這次差點要你的命!”
盛明歌臉色一白,止不住的後怕,一直以來,她在這後宅之中順風順水,哪裡遭受過這樣的危機。也是盛如意那個賤人,害得她臉麵全失,盛明歌垂淚道:“母親,母親,她害女兒,母親你快殺了她。”
侯夫人拍拍她的手:“明歌,你知不知道什麼叫投鼠忌器?盛如意……”
侯夫人想起那雙清冷澄澈的眼,“盛如意沒你想象中那麼好對付,她膽大、心細,還不怕被我報複,這意味著她的反擊將不計後果,我們不可輕舉妄動。”
盛明歌聽自己母親居然誇盛如意,先是不可置信,再是一妒,母親才教訓了自己,就誇盛如意,她嬌怒道:“母親,你是覺得我比不上她?”
侯夫人一愣,明歌是她的女兒,卻沒她的半點沉穩,她未來若是嫁入太子府,可怎麼麵對那些局麵?如果明歌有盛如意的一半,她也不用擔心她。
但這話,侯夫人不可能說給盛明歌聽,她道:“你才是娘的女兒,娘怎麼會覺得你比不上她。你的美貌、身份、家世勝過她十倍,她再如何,也不過是歌姬的女兒,一人之力,怎麼可能改變局勢?”
盛明歌這才臉色稍霽:“那母親還不幫女兒殺了她?她可差點害死女兒!”
盛明歌依偎進侯夫人的懷裡,絞著自己的頭發,侯夫人疼愛地看著她,目中又閃過一道深沉的殺意:“她居然敢害你,母親絕對不可能讓她活在這個世上。”
“隻是,明歌,盛如意之前在府內一直藏拙,這麼多年,母親居然沒發現府內有一個心智手腕這麼了得的庶女,我們了解到的她不過是她刻意營造的表象。而她在暗處,對我們的了解卻真真切切,她算準了我們每個人的心思,才在這幾次爭鬥中死裡逃生。”
對侯夫人來說,盛如意就像蔚藍海麵上的一塊冰山,看起來,露出海麵的隻有一角,吹著海風看似無害,但是在海水底下,卻不知藏了多少殺機。
“知己知彼,百戰不殆。今後我們對盛如意,也得先摸清楚她的真實性格和深淺再動手。一定要一擊必中,若再被她脫身,就是對我們的大不利。”
盛明歌聞言,心中卻不是特彆服氣。
這麼多年,宣平侯府的後院安生太久,母親大權獨攬,也沒有了曾經的銳氣。要她說,盛如意這人不就是多點花花腸子,母親這麼高看她,不過是太小心。
盛明歌記得有一句話,亂拳打死老師傅,對待盛如意同樣如此,要是當斷不斷,才會受其亂呢!
她假裝聽了侯夫人的話,重新閉著眼假寐。
待侯夫人安置好盛明歌離開後,盛明歌馬上起身,她吃了野山菌的餘毒還沒清乾淨,腦袋還有些暈眩,但也提起筆來,給自己的手帕交寫信過去。
她看著紙上那娟麗的字跡,心滿意足地吹了吹,她的朋友都是些高門嫡女,隨便動動手指頭就能壓死盛如意,盛如意有什麼?
盛如意清冷的眸光正看著麵前的老嬤嬤,身後的鶯兒端著一個托盤,紅色的托盤木紋自然,最中央處放著一個秘色的碗,薄如蟬翼、晶瑩剔透。
以那老嬤嬤的眼力,當然知道那碗的不凡。這碗身顏色猶如奪了千峰之翠,似剔透的明月染了一江春水,正是瓷器中頂珍貴的秘色瓷。當然,最吸引人的還不是這秘色瓷,而是盛如意親自煮的粥——連昔日太子風璟都讚不絕口的粥。
這麼些日子,盛如意天天都會帶著親自煮好的粥來看望老夫人,無論風雨,一日不輟。堅持一日、一周尚且不算什麼,可是這月餘,盛如意都如此做。
何況她每日來,老夫人也都稱病不見,相當於她辛苦熬粥、走那麼大遠路來,也不過是熱臉貼冷屁股,就連羅嬤嬤都想盛如意何時會放棄,沒想到,她真的不聲不響堅持下來,如冷玉一般的臉更是從未流露過一絲不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