廳內的謀士們見子虞敗下陣來, 不由蹙緊眉頭。
這女子伶牙俐齒,不好相與,但如果叫他們這些學富五車的大男人今日在此, 被一個區區女子壓製,他們總覺麵上無光。
這些謀士們心高氣傲,見到盛如意這麼年輕,還是女子, 卻受臨安王重視, 心中早有妒忌、不服之意。但是再以性彆來小瞧這女子, 恐怕會被她逮住短處攻擊, 就像她對子虞所做的那樣。
今日的辯論,恐怕得避開性彆。
一個灰衣短須的謀士忽然挺直脊背, 眼珠轉了轉:“這位小姐,某有一事想問你, 不知你可否賞臉回答?”
盛如意聞言立即將茶盞一放,清冷的臉上漾出一抹微笑,客氣道:“請說。”
那謀士也含笑點頭,看起來二人皆文質彬彬、言語客氣有禮,實則卻各打機鋒。那謀士提了幾分聲音:“我等坐於此, 乃因我等為王府門客, 故而參與此宴。可不知小姐你……小姐雲英未嫁,為何敢不顧閨譽婦道,坐於此男子席間而麵不改色?”
鶯兒在盛如意背後站著,默默咬牙,這些讀書人說話一個比一個可氣。
盛如意卻清聲道:“在下坐於此, 乃臨安王言座下計策不夠驅使,向在下問計, 臨安王作為王府之主,不顧路途艱辛親自登門請在下來此赴宴,在下受主人邀約來此,合乎情理;在下以計貨於臨安王,臨安王以宴席答謝在下,此舉乃君子之交,合乎天理。在下赴宴,合乎天理人情,這就是在下麵不改色坐於此間的原因。”
盛如意清淩淩看向那謀士,朝他舉杯,以茶代酒的一飲,又朝其餘所有謀士看過去,清麗的臉上微露疑惑:“諸位也是有才學之士,怎麼今日我在此,沒聽見諸位談論任何經世致用之策,反而總是圍繞著女子、婦人、婦道這些言語來說項?”
她搖搖頭:“怪哉,怪哉。”
繼而作勢起身,欲要離開那般道:“高士論道,卻全談論女子,看來,在下真是久居深閨,不知現下的潮流。這些話於國於家無利,汙了在下耳朵,在下告辭了。”
盛如意真要離開,她的動作行雲流水、賞心悅目,身上透出一股內斂如水的氣質,像是一抹藏鋒,使人不敢小覷。
崔先生早跑到帷幕後邊兒,見盛如意要離開,不顧其他,忙跑出來道:“閣下且慢,閣下且慢。王爺還在裡邊兒換衣服,閣下且再等等。”
他情急之下,倒與盛如意平輩論交。
崔先生吃了半輩子的飯,照他看來,盛如意一個女子,卻無論言語、氣勢都比這些謀士強。
那些謀士們聽完盛如意的話,臉上都有些掛不住。
這話,分明是說他們小家子氣,隻知道拿著性彆說項……可這也的確是事實,看來,要想壓倒這女子,還得落眼於本身的計策。
文人大都相輕,這些人的火氣也被盛如意挑了起來。
仇言騰一聲站起來,道:“適才是子虞、平君二位衝動了,此宴席談論家國大事,一些小言不必再敘,我們在此朝小姐賠個不是。”
他朝盛如意作揖,子虞二人雖麵上還有不忿與氣怒,卻也不得不承認仇言說得沒錯,敷衍地朝盛如意作了一揖。
盛如意跟著回禮,儘顯風度。
崔先生暗中忖度,此人行事張弛有度,頗有度量,比子虞二人真是高下立判。
仇言又道:“改甌入漢這樣的計策,某頗有不解。甌族,夷狄賤類,毫無風化,父子兄弟以一人為妻之事屢見不鮮。而我們泱泱大國、禮儀之邦,若是改甌為漢,豈不是混淆血脈,我之高貴,為何要容他人下.賤?若真如此顛倒禮儀,敗壞社稷倫常,隻怕大禍將至!”
一些謀士也隨之附和:“對,這樣怎麼能行?”
“我們田地豐饒,幫彆人這不是做沒用的善事嗎?”
大齊國力強盛,讀書人更是自有一股優越感。
盛如意一直細細聽仇言說話,仇言的話,的確代表了一部分人的想法。她隻道:“不知這位先生可聽說過‘有教無類’四字?”
有教無類四字一出,一些謀士們皺眉思索,連仇言也安靜下來,等著盛如意說下去。
盛如意道:“甌族民風彪悍,是沒有教化的力量。我們乃禮儀之邦,詩書萬卷,潛移默化地教化甌族,如翻掌之易。甌族原本教化的力量越少,越利於他們潛移默化受到我們的禮儀教導,屆時,他們穿我朝服裝,耕種同我朝一樣,所供奉的聖人也同我朝一樣,諸位覺得屆時他們是甌人還是大齊之人?”
“我邦教化夷狄,儘顯大國之色,教他們耕種、農醫、禮儀,將天威越顯,賓服海外,也將人口繁盛,國強民壯,此雙贏態勢,有何不可?”
仇言擰眉,說不出話來,他還要靜靜思索盛如意說這話的意思。
不過,從盛如意的發言中,仇言倒徹底收起了輕視之心,這樣的見識,的確少有。
一個謀士卻忍不住站了起來,他性子好似急切許多:“你何必花言巧語,隻談好處,不談弊端,是當我們這些謀士和王爺都會被你玩弄在股掌之間嗎?”
盛如意嘴角的笑意微收。
她提醒過臨安王弊端,隻是這謀士並不知道。
這謀士道:“此計,成則名垂千古,敗則遺臭萬年。若是之後出了一點岔子,甌族叛亂,豈不是在我朝的腹部插上一柄尖刀?到時候,這個罪責,誰負擔得起?”
盛如意眉眼微涼下來:“先生此言,令在下發笑。”
“敢問先生,世上可有任意一種計策、一樣事物,隻會給先生帶來好處,而不會給先生帶來一點隱憂?在下以為,三歲稚子都知道,一柄鋒利的匕首可以殺敵,卻也會傷己。正如戰爭,可以給我們帶來掠奪的好處,卻也會使我們損兵折將,更有可能大敗而歸,竹籃打水一場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