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齊璋(1 / 2)

天地一大窯, 陽炎烹六月。

六月的京城猶如偌大的瓷窯, 昭陽殿內數十個冰桶沿著角落擺進去,兩三個小時就是一換, 外麵的日頭毒的人發暈,裡麵卻是涼爽非常。

年少的齊璋下了太學一進來,立刻有婢女低眉順目上來給他寬衣,內殿突然傳來清脆響亮的巴掌聲, 侍女們跪了一地, 額頭緊緊貼著地麵,連呼吸都不敢太重了。

他探頭往裡瞧了瞧, 隻看見屏風上似乎是三個人影, 坐在主位的便是他的母親——昭陽宮的主人德淑妃。

“今日來的是誰?母親竟然動了氣?”他問道。

婢女壓低了聲音回了一句,“稟殿下,是良妃娘娘。”

齊璋恍然大悟的點頭。

要說他平日裡還算仁善的母妃, 除了皇帝之外最恨的兩個人,一個是欺她辱她的已故先皇後, 一個便是先皇後的妹妹良妃。

德淑妃本家姓林, 隻是一個小小的知州,當年與落魄的七殿下於田野相識,兩人相知相愛互許終身,說要一生一世一雙人,哪知道老皇帝病重,六子爭位,死了一半廢了一半, 最後寶座反而落入了這位最無用的七殿下手中,於是他成了如今的皇帝。

隻是造化弄人,這位陛下一登位,就已忘記了當初的山盟海誓。

身份上的差異,德淑妃甚至隻能從小小的美人做起,而皇帝卻立了身份尊貴的皇後,迷失在三千佳麗的肚皮上,今日宿在這處,明日睡在那處,完全沒注意過自己初戀艱難的處境,任她在這吃人的宮闈中,護著大兒子艱難生存。

直到皇後病故,德淑妃成為這後宮最高的存在,手握鳳印,已經被掏空了身體的皇帝才將愛好從美人轉移到煉丹上。

良妃十七歲進宮便位列四妃,若沒有德淑妃,她將會是下一個皇後,也是為皇帝誕下最後一個孩子的女人。

因為先皇後,德淑妃恨透了一個家族,對良妃自然不好,良妃的孩子也不例外。

齊璋第一次見到齊瑞,是在深夜。

他從側殿回來,發現宮門口跪著一個小孩,穿著陳舊的衣服,雖然寒酸但不像是太監,也不像是誰家的書童。

他皺著眉提著燈籠走近些,“何人在此?”

火光映著小小的身影,七八歲左右的孩童比他小了一輪,跪的倒是筆直,衣服上沾著雪水,凍得臉色青紫渾身顫抖,連手指都腫起來,根本都握不住,一看到他就撲上來哭了,“皇兄,你向娘娘求求情,放過我母妃吧!”

對方的手貼著他的褲腿,涼意從布料裡滲透進來,齊璋捏緊了手中的燈籠,突然莫名的問了句,“什麼?”

齊瑞仰著潮紅的臉,哭著說,“你救我母妃,我一定給你當牛做馬,隻要你救她……”

小孩子燒的頭腦不清醒,嗓子都發啞,聽不太清楚,話還沒說完就栽進了雪裡。

齊璋破天荒的找上了自己母妃,提出了這個很無腦的要求,得到了一個鮮紅的巴掌印和一條跟進跟出的狗。

儘管德淑妃不找麻煩,可隨著先皇後母族的倒台,良妃的日子更加艱難起來,最終沒有熬過第二年冬天,跳進了寒徹刺骨的水塘裡,結束了自己短暫的生命。

當時齊璋剛被準許入朝堂聽政,隨沈大人外出牧野考察民情,回來才知道這件事情,他本以為齊瑞會像那個冬天一樣,哭的昏過去,可當他找上去的時候,對方正坐在冷宮裡吃飯,幾個窩窩頭堆在碗裡,看到他進來揮了揮手,露出一個笑容。

他說,“皇兄,你回來了。”

齊瑞成了他身邊最忠實的一條狗,讓往東就往東,讓跳河就不跳江,就連得知他造反的時候,眉頭都沒有皺一下,看他殺了父皇兄弟,坐上龍椅,也隻是握著刀柄,視線有些呆滯。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弑父殺兄的報應,登基大典剛結束,齊璋幼時染上的病就再次複發,咳嗽的厲害,彆說喉嚨沙啞難聽了,有時候連話都說不出來。

齊瑞給他熬藥照顧他,又在他完全起不來床的時候,給他看著江山,儘管看的一團亂,短短時間就讓世家們盤根接錯的糾纏在一起。

但從未想過篡位。

病還沒好的齊璋從床上坐起來,拿刀抵在他胸口,蒼白著臉色咳了兩聲問他,“你不怕我也把你殺了?”

“那你殺吧。”齊瑞坦坦蕩蕩的將他的刀尖挪到右邊,跟他說,“皇兄要記得,我的心臟是長在右邊的。”

齊璋看著他,最後為了這條聽話到無趣的狗放下了刀。

“留著也不是不行。”就當養了條狗。

沈大人算是他的半個恩師,沈搖光是作為皇後培養的存在他也知道,卻沒想到沈大人在朝堂提出時,卻招到了齊瑞的強烈反對。

“皇兄,我與搖光自幼便情定終生,我對搖光之心,天地日月可鑒!”齊瑞豎起手指發誓,見他沒有動靜,著急之下,居然威脅道,“你若娶搖光,那麼我們自此一刀兩斷!”

這是他第一次被頂撞。

如果不是齊瑞開口,他都不知道沈搖光還和他有情,藏得是這樣好。

“從一開始,就在忌憚我嗎?”

當時齊璋饒有興味的把玩著手中的狼毫筆,目送在外麵跪了幾個時辰昏迷過去的齊瑞被宮人抬走送去禦醫屬,笑著在沈大人的奏折上寫下了一個字: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