寡婦進城14(1 / 2)

太平間是什麼樣的?

方慕予以前不知道, 他父母是飛機失事墜海,連屍體都沒有找到, 記憶裡隻有一通冷冰冰的電話。

但是現在方慕予知道了。

太平間很冷很涼,像是打開了冷凍庫的門,寒氣刷刷的往外冒,從腳踝一路爬上背脊, 方慕予冷的拉了下衣領。

“媽。”張峰是第一次來這裡,隻覺得陰颼颼的,看著裡麵數不勝數蒙著白布的死者,頓時覺得頭皮發麻。

他想要出聲阻攔,方慕予頓了一下,沒什麼情緒的道,“你們就在外麵等吧。”

“媽我陪你去。”王嬌小跑了兩步跟上去,虛虛的攙扶住他。

李奶奶的屍體剛送進來不久, 就放在離門口最近的床位,掀開白布, 露出那張布滿皺紋的臉,她閉著眼睛十分安詳,嘴角似乎猶帶笑容,眉眼鬆開沒有半點痛苦和難過。

聽說剛送進手術室急救的時候還是好好的, 能跟人說話, 她說她還不想死,她還想看看自己的兒子,已經八年了。

“八年沒見過他們, 我都不記得他們的樣子了,等我下去了老鄭要笑話我了……”她抓住醫生的袖子,一呼一吸中有霧氣迷蒙了呼吸罩,她艱難的睜著那雙有些逸散的淺色瞳孔想要看清麵前的人,卻隻能看見重重疊疊不甚清楚的影子。

她說,“我……我同意你們做任何手術,搭橋也好支架也行,我都同意……我……我想活下去……我想……見他們最後一麵……去新疆見他……”

醫生有些為難,眼看著眼前的人呼吸越來越急促,手也無力抓住袖口了,才終於咬牙點頭,“聯係趙院長,安排緊急手術!”

“是!”

手術室裡很忙碌,儀器推動的聲音,眼前的燈光刺眼恍惚間好像變成了一張熟悉的人臉。

她忍不住笑了起來,麻藥推進身體,意識浮浮沉沉,等到趙院長重新進來站在手術台前的時候,突兀的警報聲拉長,那些起起伏伏的線終於落到了一個平麵上。

無論是心臟起搏器還是其他,都沒有了作用。

趙院長鬆開了手,平靜的道,“通知吧。”

當時急救室還有剛上手術台的實習生,當場就哭了起來。

生命真的很脆弱,尤其是從手中親眼看著流逝,卻無力挽回的時候。

方慕予收到消息當即就血壓直飆,想要站起來卻頭暈目眩的摔倒在椅子上,他手抽搐般的顫抖,半天沒有從喉嚨裡說出一句話,隻是看著床頭櫃邊放著的一筐手工品,眼眶驀然紅了。

他沒有哭,卻感覺比哭還難受。

李奶奶全名叫李秀蘭,老人跨年就過八十大壽了,在這個醫療算發達的年代也算到了壽數了,如果無病無災的話,能稱得上喜喪。

這也是方慕予至今送走的年齡最高的一個人,卻最讓他難以接受。

太突然了,明明幾個小時前才說過話的,怎麼突然就心臟病發死在手術台上了呢。

方慕予看著她平靜的笑臉,突然問道,“她是不是看見了。”

“什麼?”王嬌不明所以,將耳朵湊過去。

方慕予抓住這位老姐姐的手,坐在床沿,像是在嘮家常一樣,平靜的陳述,“她一定看見了。”

看見了什麼他不知道,但一定是能夠讓她心安的人,也許是那位早早離去的丈夫,或許是她那位未過門就為國捐軀的兒媳,又或許……是她八年沒見的兒子。

老人從來很少說自己的事,在所有人湊在一起說起家常的時候,連方慕予這個真實年齡血氣方剛的小夥子,都忍不住吐槽張家那些子女的各種騷操作時,她總是不說話,安靜的聽著。

方慕予曾問過她,“想念嗎?”

“想。”老人說完又笑了,神情是驕傲的,她說,“但他們將自己,獻給了國家。”

方慕予是在三天後見到了那對兄弟,穿著筆挺的軍裝,軍銜很高,臉上還帶著風塵仆仆的疲憊,無懼於太平間的冷氣,站在病床前,行了個筆直的軍禮,久久沒有放下來。

他們的眼睛是紅的,眼淚從眼眶滾下來的時候,被凍出一條清晰的痕跡,除了急促的呼吸聲,連悲傷都十分隱忍。

葬禮也辦的很倉促,一結束就坐上了回邊關的火車。

方慕予心裡滋味陳雜,卻也隻能像個旁觀者,默默的守在邊上,其他什麼都不能做。

由於之前的情緒太過激動,方慕予再次住進了醫院,是李奶奶那張床,病房裡的話題依舊,依舊做著手工品嘮著家常,那個小網店還是開著,不求掙錢,就圖一個開心罷了。

張家的吵鬨依舊,特彆是劉城定居到北京之後,張佳玲時常跑去王嬌那裡串門,因為西西上戶口姓了王的事,又鬨了一通,張峰第一次站在自己媳婦兒那邊,駁斥了大姐,將張美鳳說的訕訕的。

趙璐也在旁邊幫腔,“就是,現在都什麼時代了,男女平等!而且我們生物書上學了,生男生女是由父親的基因決定的,如果是xx就是女孩,如果是xy就是男孩!”

張美鳳這個沒見識的婦人被知識臊的臉通紅,撂了電話後看了好幾眼自己女兒,“你們現在書上……都學這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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