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前他很少這樣氣急敗壞的對她說話的。通常就是冷漠,看著她的目光跟看一個死人沒什麼區彆。難得見到他這個樣子,沈沅覺得有些好玩。
她忽然就笑了起來。
她雖然還在為母守製其間,身上穿的衣裙都很素淨,但她這樣笑起來的時候,周邊爛如繁星的花燈都為之失色了。
就算李修源心中此刻再是厭煩沈沅,可他也不得不承認,沈沅的這一笑,明媚耀眼,沒有人可以比得上。
沈沅知道李修源定然是誤會她了,隻以為她還如同以前一樣,整日隻想狗皮膏藥一般的黏著他。
但他要誤會就誤會去吧,她已經懶得再解釋什麼了。而且即便她解釋了,隻怕他也一個字都不會信。
沈沅轉身就走。不過轉身的時候,目光瞥了一眼站在李修源身旁的謝蓁蓁。
秀麗之極的容貌。這樣同李修源站在一起,倒確實是一對璧人。
*
沈沅一直在追沈洛。奈何沈洛走的極快,她一時半會兒的也追不上。隻好在後麵叫他:“洛哥哥,你等等我。”
沈洛似是聽到了她的叫喊,猛然的停下了腳步來,不過並沒有回頭。
沈沅緊走幾步上前,胸口起伏的厲害,說出來的話也有些上氣不接下氣的:“洛哥哥,你怎麼了?”
沈洛並不知道她一早就認得李修源的事,而且依照李修源恨不能壓根就沒有見過她的心理,想必上次在沈洛書房遇到她的事李修源壓根就不會對任何人提起,所以沈沅敢斷定,沈洛心中隻會以為她並不認得李修源。
既然如此,她索性便當做不知,也省得沈洛尷尬。
而沈洛果然是以為沈沅不認得李修源和謝蓁蓁的,所以當下他雖然心中覺得針紮似的難受,可麵上還是努力的笑道:“我沒有怎麼。”
不過他這笑容實在是勉強的很。緊繃繃的,一看就知道是心中很難受的樣子。
沈沅暗中的歎了一口氣。
親耳聽到自己心儀的女子隊其他一個男子說著心儀的話,而且那個男子還是自己的同窗,任憑是誰心中都會不好受的。不過有什麼法子?長痛不如短痛。痛過了這一陣,總好過上輩子沈洛不知內情的娶了謝蓁蓁,然後一輩子煩悶的好。
沈沅就伸手拍了拍沈洛的胳膊,柔聲的說著:“洛哥哥,這雪下的越發的緊了,風也大了,咱們回去吧。”
他們出來的時候空中尚且隻是飄著柳絮似的小雪,但這會已經開始紛紛揚揚的下得大了起來。
沈洛點了點頭,沉默的同沈沅往前走。
到了綢緞鋪子那裡,掀開門簾子,就見韓掌櫃和兩個夥
計正圍著火爐在吃酒喝菜。
酒菜是沈沅從家中出來的時候,特意的吩咐采薇帶過來的。
見到沈沅和沈洛進來,韓掌櫃和兩個夥計忙起身趕過來見禮。又請沈沅和沈洛坐。
沈沅微微的笑道:“家中還有事,就要回去了,不坐了。”
又看了一眼窗外,然後說道:“這雪看著要下的很大的樣子。天冷,韓掌櫃,你和夥計們也收拾收拾,趕緊回去歇息著吧。”
一時夥計牽了馬,趕了馬車出來,沈沅笑著同韓掌櫃告彆,就帶著采薇坐上了馬車。
馬車行駛出了一段路,采薇就悄聲的同沈沅說道:“姑娘,這樣大的雪,洛少爺都沒有打傘呢。”
沈沅就掀開車窗簾子的一角往外看,就見沈洛坐在馬背上,眼珠子凝住了似的,隻黯然無光的望著前麵出神。白雪落了他一頭一身。
沈沅輕歎了一口氣,放下了手裡的車窗簾子。
這樣的事,總要他自己想通的,旁人是幫不了他的。不過等時日長了,總歸會慢慢的好起來。
一路無話,沈沅回到了沈宅。
今兒是元宵,宅子裡各處也張掛了花燈。沈沅站在廊簷下,袖著雙手,看著空中簌簌落下的雪。還有麵前院子裡積雪,被廊簷下的燈籠光照著,又白又平整。
她想起她上輩子失明那一年的冬日。外麵也是這樣簌簌的下著大雪,她盤膝坐在鋪著厚實的羊毛地毯上,前麵放了一隻火盆,烤的身上很暖和。旁邊就坐著那個人。
他說他叫玉郞,這是他母親給他取的乳名,世上再沒有其他人知道的。但他卻從不肯告訴她他的大名。
沈沅一開始還執著他的大名到底叫什麼,他到底是誰,不過到後來她就慢慢的釋然了,隻叫著他玉郞。
她是知道自己已經毒入臟腑,不過是在挨日子罷了。生命的最後一段時光裡有一個人這樣的陪伴著她就已經很好了,又何必執著於他到底叫什麼名字,他到底是誰的事?
這樣下著大雪的天氣,他們兩個人圍爐而坐,她聽著他用沙啞的聲音慢慢的說著話,隻覺心中再安寧平和不過。
不過若知道她會再活一輩子,她那時候無論如何都該問清楚他到底是誰的。這樣即便他們之間隔著千山萬水,她也一定要找到他。不過現在卻是不能了。
沈沅想到這裡,就苦笑著搖了搖頭。
采薇這時候掀簾子進來,同她說著:“姑娘,夜深了,您該歇息了。”
沈沅就轉過身,回了屋。由采薇服侍著,躺到床上安歇
。
一夜窗外雪花簌簌的下個不停。
*
過了兩日,天晴了,反倒越發的冷了下來。
薛姨娘麵色青白的半坐在南窗木炕上,身上蓋著織的細密厚實的羊毛毯子,懷裡還抱了一隻手爐,饒是這樣,她的手腳還是冰涼的。
沈沅攆走了馮媽媽的事,過了這幾日她才知道。若是在以往,宅子裡稍微有點什麼小事了就立時會有人報到她這裡來的,但現在她這清漪苑倒是冷寂了下來。
薛姨娘低頭看了看自己的小腹。
還不到四個月的時間,肚子並沒有很顯懷。不過還是稍微看得出來隆起了一點兒。
原以為再生下一個孩子來,她在這沈宅裡的地位會更穩,說不定就能被扶正,但沒想到懷了這個孩子之後會有這樣大的反應,被沈沅給趁機奪去了掌家的權利。若早知道如此,倒還不如不懷這個孩子呢。
薛姨娘心情很不好,看什麼都覺得煩悶。想要做些什麼解悶,但做什麼都覺得不對,看什麼也都不順眼。瑞香小心翼翼的用茶盤捧了一蓋碗茶來,也被她嫌棄水太燙,沉著臉給砸了。
隻聽得豁啷一聲脆響,蓋碗被砸的粉碎,碎瓷片濺了一地。
沈瀾這時候剛好進門,聽到聲音也嚇了一跳,忙走過來問道:“姨娘,您怎麼了?”
薛姨娘心裡煩躁,可對著沈瀾,她麵上還是勉強的扯了個笑容出來:“沒怎麼。是瑞香倒茶來,失手摔了隻茶碗而已。”
瑞香聽了,心中的委屈沒法說。但也隻得忍氣吞聲的叫
了小虹進來輕手輕腳的打掃著地上的碎瓷片,擦著地上的水跡。
薛姨娘看沈瀾身上披的鬥篷是銀紅色的,便蹙了蹙眉,說她:“現在還是為夫人守製期間,你怎麼能穿這個顏色?若被旁人看到了,說到了你父親或沈沅的耳朵裡,總該又要說你了。”
說著,就喝命跟著沈瀾的丫鬟素蘭:“還不快給你們姑娘脫下來。”
素蘭聽了,忙答應了一聲,走過來替沈瀾解下了身上的這件鬥篷來。
沈瀾覺得有些委屈:“外麵都是一片銀裝素裹,自然是穿紅的好看。這銀紅色也不算很鮮豔,也素淨的。而且姨娘也太小心謹慎了些,再過一個月夫人的守製期就滿了,有什麼關係呢?”
“小心駛得萬年船,小心謹慎些總不會錯。”薛姨娘麵上的神情淡淡的,“而且沈沅近來隻怕暗中一直想要抓我
們的把柄,便是這些小事兒你也要注意的。”
沈瀾點了點頭。然後她又說起了其他的話:“剛剛我來的路上,看到伺候父親的知書正領著一個婆子。那個婆子手裡提了好些東西。我問了一聲,知書說這是父親吩咐下來的給周姨娘送的補品。”
說到這裡,沈瀾就有些不平了起來:“同樣是懷了孩子,怎麼父親就那樣的緊張周姨娘,對姨娘您倒及不上她呢?還巴巴兒的給她送補品。”
“她是頭一胎,你父親緊張些總是難免的。”薛姨娘的聲音聽著淡淡的,不過心中到底也是不自在的。
先前沈沅在沈承璋麵前說她的那些事,多少在沈承璋的心中還是有些影響的。之所以他現在看到她的時候神情還算好,那也是因著年少時的那一段情分罷了。但若是沈承璋曉得連這段情分也是假的,那到時豈不是......
薛姨娘想到這裡,心中就有些慌亂了起來。不過她隨即又安慰著自己,這樣的事沈承璋如何會知道呢?他必然不
會知道的。
這時又聽到沈瀾在說話。有些猶猶豫豫的:“姨娘,我最近聽說,那個知書,好像被父親給收用了呢。而且父親好像還甚是寵愛她。雖然說現在她還隻是個通房丫鬟,但依著父親對她的寵愛程度,也不曉得後麵會不會被抬為姨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