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第 54 章(2 / 2)

夏油傑把手撫上額頭,視野中是無窮無儘的連綿群山,一片白色,隻有這一個列車殘骸像小舟一樣漂浮在雪海上。一縷陽光透過群山的間隙灑落在他的頭頂,夏油傑深吸一口氣想要平複自己的心境,但沒有成功,淚水從他仍然大睜著的眼中落下。

時間已經結束了。緒方梨枝的身影早已消失。隻留下無窮無儘的雪原、深藍色沒有經過任何汙染的天空、和燦爛的不合時宜讓人惱火的陽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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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油傑想起來要站起來尋找脫困的方法是在更之後的事情。他不知道之後具體是多久反正站起來的時候太陽在天空的方位已經有了較大的改變。四周是看起來平緩但踩上去就知道至少其腰深的白雪,夏油傑運用咒靈飛離了那裡。

但後麵要麵對現實:他討厭現代科技至少這一次出門沒帶手機。也不知道梨枝到底把車開到了哪裡。第一次雪崩的時候就已經沒有信號了這裡更加不可能有。就算有剛剛那場大雪崩肯定也把信號塔弄壞了。沒有gps沒法聯絡屬下。而單純靠咒靈飛出去的話有十字架倒是可以做到持續供應咒力…但很可能他飛到東京之前就餓死了,或者因為搞錯方向而曆經三天的旅途發現自己停留在太平洋上。

還有一件事情是列車上麵的炸彈。之前是炸掉了兩人所在車廂後麵的列車,前麵的還完好無損(也不知道這種情況下說這個會不會有點太諷刺)。但完好無損的意思是就算它被雪崩埋起來了,有列車外殼保護裡麵的炸彈也會好好的。緒方梨枝設置的是定點自動爆炸。按照原有的到站時間算…夏油傑找出口袋裡的車票看了看,再看了看頭頂的天色,判斷是幾十分鐘後。

這麼大規模的炸彈哦。原本批準她計劃書的‘神明’該不會準備把整個列車站給弄壞吧?這可比前幾天真/理/教要強多了。反正就算夏油傑現在乘坐咒靈飛走,炸彈一爆炸也會有連帶反應。很可能會引起第三次雪崩…不,在峽穀周邊爆炸的話就算地陷都不奇怪。雪原他還可以飛過去,如果下麵是幾千米的懸崖峭壁就完蛋了。

他心想難怪梨枝妹妹要把十字架留下來,現在都很九死一生了不留下他更完蛋。她總不能因為自己遇到什麼生死危機都過得去(就連第二次雪崩都沒有要了她的命,她隻是因為背叛了束縛才消失的)就覺得夏油傑這位打敗了她的人更加過得去啊……現在他自己都懷疑自己是怎麼贏得了,用手把被血水和雪水打濕的劉海往後麵梳,檢查了一下地麵。

梨枝消失之後地上留下了幾樣東西。一個是隻剩半截的鎖鏈、一個裝毒氣的噴霧劑、還有一個夏油傑看到都要ptsd發作。就是那個炸彈開關。他想了想,把這三個都帶上,姑且讓咒靈提升高度,找一下列車頭在哪裡。

運氣很好,它沒有完全被雪埋住,車頭露出來,整體斜插在雪中,而且車頭的金屬在反射陽光夏油傑一下子就看見了。他記得列車是有自動駕駛裝置的,隻要周邊不震動、不過冷或者過熱就會開啟。梨枝妹妹之前還想下去滅火讓它繼續開呢。現在夏油傑就沉默著操控咒靈靠近,伴隨著靠近他可以看見鋪設的地上的鐵軌。這是之前金屬變作的,而在梨枝不見的現在它們也沒有跟著消失,夏油傑有感覺到手上的半截鎖鏈在震動而且頂端在朝鐵軌伸,他有種直覺隻要帶著這東西自己就可以短暫操控他們。因為這也是梨枝留下的遺言‘你要活下去。’

他試著讓鐵軌和新召喚的咒靈一塊發力,把列車先從雪中抬起來。可惜之前燃燒咒靈完全自爆了不然還可以讓它融化雪…或者還是不要了,夏油傑第一次想融化就被緒方梨枝製止了第二次則直接是為了引起雪崩。梨枝妹妹可以知道怎麼做列車會回到軌道上怎麼做會隻是爆炸而不引發天災。他還是沒有那種戰鬥直覺…不過說真的這完全是數學能力吧?那孩子明明國文很差的樣子隻會說‘這裡也有草啊‘連句俳句都不會說。但這方麵完全是人體計算機。

“嗯…“想到她可能真的是。被政府改造出來的殺戮兵器。夏油傑就安靜下來不再去想了,原本嘴角的微笑也緩慢消失。他抿住嘴唇靠近已經完全平放在鐵軌上的列車,想把後麵的車廂給撕碎不要,隻有動力車頭運行,這樣跑的會比較快,而且炸彈爆炸的時候也隻用麵對車頭的炸彈(運氣好的話可能根本沒裝)。他再跳車或者讓金屬保護自己都OK。結果一靠近就愣住了——透過車窗他看見那裡有人。而且雖然不是硝子那種醫生也沒有六眼,但夏油傑至少還是能看出來那些人沒有死的。

緒方梨枝在第一次釋放催眠氣體後離開了很久,夏油傑睜眼的時候她又補上了第二次毒氣,第二次睜眼的時候他被綁在座位上而且車廂已經空了。緒方梨枝說她已經完成了‘清洗‘。夏油傑當時就認為這是殺人的意思…但是如果?

一整個戰鬥過程中又是爆炸又是雪崩的都沒有人出來查看情況,但是毒氣稀釋的時候本來就是強效催眠劑所以這並不奇怪。他所在的車廂是中間位置,之前後麵車廂全部都有炸藥也真的爆炸了。但是前麵的那些…他挨個數了數。在前兩節車廂裡麵滿滿當當的全部都是人,他們堆在一起睡的很熟的樣子。數量剛好和列車人數差不多。

夏油傑就不禁想苦笑,難怪那個時候梨枝妹妹走了那麼久腳步又很急呢。她還真的是一個一個把乘客搬到那裡的…想象一下莫名其妙有些滑稽。又很讓人想笑。

雖然她最後是滿不在乎的開著車往峽穀裡撞了…不過她至少在那個時候是希望拯救他們的。不僅僅是無痛死去而已,而是真正的拯救。不過她也隻能夠做出這樣的嘗試吧畢竟連她自己最大的反抗也隻是決定不同的死法而已…不對。

夏油傑睜大眼睛。

第二次她回來的時候就沒有再離開過。那個時候全部乘客都已經轉移完畢但她獨獨留下了夏油傑。她在和他交流後來就和他戰鬥。她將他的幸存稱為‘神明的旨意‘夏油傑一直沒搞懂梨枝妹妹的世界觀但他真的看到了那個束縛空間而且現在體內就有十字架。他覺得梨枝可能真的和神明有關係。或者一開始孕育她的那個母體可能真的是’聖母‘。這麼一想她有的時候眼神會放空,和神明交流完後總能知道’正確的做法‘。而且對毒藥和炸彈的計算也是因為她真的可以’看見‘。她那個時候應該從夏油傑身上看到了什麼,也希望他可以終結她的生命來拯救這些乘客吧…就像現在一樣。

沒什麼好拒絕的。一個是因為發生這種大事情,她幕後的組織可能覺得無所謂但他這邊還不想這麼快和普通人全麵開戰。盤星教教主是一回事真的搞出這種列車爆炸案他可能要被全世界通緝。搞不好維基百科上麵能和本/拉/登並列。夏油傑忍耐不快感打開車門進入,一路走到駕駛室。途中他有好幾次想要按下空氣清新劑的開關但中途才想起來梨枝妹妹的清新劑和他的完全不是一回事。列車長和副駕駛員倒在門口呼呼大睡,他們沒有和其他乘客在一起,這也應該是梨枝給他留下的提示吧。

夏油傑把他們叫醒,他們看到目前的情況好像都嚇了一跳。但太過於超常了反而可以好好接受下來…而且夏油傑作為教主其實還蠻擅長應對歇斯底裡的人的。不是那種人不至於來信奉這麼可疑的宗教!

那邊很快重新啟動了列車,先是順著‘湊巧存在‘的鐵軌前進脫離這個無信號衛星沒有覆蓋的區域,到了外麵就快速發送信號和已經快要急死的鐵路公司取得聯係。並且確定自身位置試圖回到正軌。整個過程中夏油傑一直都留在駕駛室因為他得讓’鐵軌‘看情況改道。正常來說應該要讓一般市民出去的。不過列車長那邊似乎覺得他不僅僅是’幸存的僧人‘這麼簡單。反而把他看成了’克服了催眠氣體、打敗恐怖分子、從雪崩中把他們拯救出來、在炸彈爆炸之前將他們搬運逃生‘的無名超級英雄。所以用莫名其妙的尊敬眼神望著他也沒有讓他離開。

有幾次軌道改道的時候夏油傑發現他在偷看自己,但在他不耐煩的回望過去的時候列車長又很快收回了視線。他肯定很熟悉這趟列車的路線吧至少知道這些軌道絕對不是’碰巧‘出現在這裡的。連衛星都沒覆蓋的地方怎麼可能會有軌道!

列車長有問“這身衣服…您是從宗教學校出身嗎?“這句話就很奇怪。直接看都知道他是僧人了。夏油傑突然想起來以前還在高專的時候麵對一般群眾,會說自己是”宗教學校出來的“。看來列車長以前也和咒術師有些因緣吧。

他麵色陰沉沒有說話。但因此莫名心有感觸,也因為需要他繼續開車,就沒有殺掉這個煩人的猴子。列車長之後也安靜了下來不再打擾他。列車繼續前進,夏油傑幾乎是打發時間一樣的不時按著炸彈開關,並且在預計的時間到達的前幾分鐘離開駕駛室去到了後麵,想說等下炸彈一爆炸就把後麵的車廂給扯掉讓他們脫離列車頭部。

至於為什麼不一開始就這麼做…夏油傑想並不是因為在乎普通人的死活。隻是因為這樣太反常了就算回去被上報了也會說他是恐怖分子。等到炸彈真的爆炸再把運載著那些普通人的車廂弄壞,那就是應急處置,誰都沒法說他什麼了。

但到最後還是沒有爆炸。緒方梨枝的炸彈絕對不會因為小小雪崩就失去威力,那就隻能認為是她留下來的遙控器起到了作用吧。明明一開始說‘不是搶到遙控器就可以的時代‘,一副瞧不起人的樣子…不過最後還是把權限留給了他。

夏油傑抿抿嘴唇,什麼都沒有說。此時已經陸續有乘客醒來,他們聽副駕駛員說了來龍去脈後都離得遠遠的,在不打擾的前提下用尊敬的眼神望著他。夏油傑安靜的站在原地,透過消失的列車尾端可以看到後方的風景,那片差點要了他的命的雪原此時已經被甩到了後麵。列車長已經通過衛星電話和總部聯係上了,甚至有乘客已經拿出了手機在和家人報信。他又回到了庸俗的日常之中。

他把已經沒用的遙控器放回口袋,沒有再回駕駛室。已經不再需要變動鐵軌了。隻是獨自找了個沒有人的座位坐下,閉上眼睛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

列車到站的時候車站被封鎖了一片區域,提前好久就有接引的車輛,到站後還看見了手持防爆盾的警察估計是想要確定列車有沒有被挾持吧。因為之前也有過幾次公共場所恐/怖/襲/擊案件。“這世道真是越來越不太平。“夏油傑聽見靠近慰問官員的竊竊私語。列車長原本想要把他引薦給上級或者媒體並且承諾要在政府立案,對他所在的宗教‘大力扶持’。不過夏油傑還是一到站就下車了。

他混跡在人群中用了咒術讓自己不再起眼,這次旅途他躲過了很多次生死危機甚至還獲得了一個咒力來源(十字架),但也覺得自己失去了不可複製的東西。

明明此前在車上還是一副被嚇得要死的樣子但是人們果然沒有任何想要吸取教訓的心理,他們一下車就一臉白癡一樣的笑容繼續和旁邊的人說東說西,甚至還有把這一次旅途當成談資的意思。‘不是開玩笑的!我後麵就直接是炸彈的焦痕哦!’夏油傑心裡麵煩的想殺人他想這些人真的值得緒方梨枝失去生命來拯救嗎?周圍的人腳步匆匆而他獨自行走在人群不自覺留出來的空隙中,他的身形無法和任何背景融入,隻是一片漆黑。

在出車站的時候夏油傑被攔了下來,攔住他的是一名年輕女性,說了句“您就是那個列車上的乘客嗎?”並且報出了列車號碼。

應該是愛挖人隱私的記者或者是政府派過來封口的工作人員吧。夏油傑麵無表情的站在原地,黑發遮住了他的一邊視野,他的咒力在不自覺的湧動並且已經決定了她說出第一句話之後就殺人。此時已經什麼都無所謂了,但女性的下一個動作讓他愣在了原地。

她將一個花圈遞給了夏油傑。

“我們是誌願者組織。之前列車還沒有抵達的時候就經由在車上的同伴聽說了這一次恐怖襲擊。她有統計過列車的人數,並且和政府發布的名單對照。發現雖然媒體和政府都不會報道披露,但這次行駛並不是有驚無險。的確有犧牲者。”

“那是一個十四歲的少女。她的名字是緒方梨枝。”女性非常認真的看著夏油傑,說“我們認為為了鐵道官員的麵子或者‘為了社會穩定的輿論管控’而壓下這件事是不對的。在現代的日本竟然會出現公然恐怖襲擊,這是整個社會的問題。但在此之前她的死則在同為人類的意義上讓人痛心。”

“我和同伴們正在列車站的各個出口處分發花圈。希望接到的人能夠知道這一件事情並且儘可能傳播出去。她的死不應該是被掩蓋下去的‘不安因素’。我們希望能夠表達對她的哀悼。”

夏油傑接過了花圈。

他忘記了女性接下來的言語,也忘記了自己是怎麼回到住處的了,隻記得一路上和雪原天氣完全不同的飄起了小雨,他沒有打傘走在深灰色的街道,穿過原本最討厭的人群也沒有使用咒術驅離他們——忘記了。他踩過積水在上麵掀起波紋並且看到了波紋中扭曲的自己。夏油傑也看見倒影的手上依然拿著花圈。他好奇自己為什麼沒有殺死剛剛那個女性。她是普通人而且那時候他心情很不好不是嗎?但他搖搖頭沒有再想。

他回到家中,美美子和菜菜子看到他都被嚇到了並且圍上來詢問還好嗎?又跑去拿毛巾和熱茶給他。夏油傑隻是很安靜的坐在榻榻米上,他的發尾在滴水而且在地上留下濕痕。養女們跑過來幫他打理的時候他露出笑容說謝謝。但她們的表情反而變得更加擔心。說“您的臉色很不好。”夏油傑沒想到這兩個孩子都看出來了。看來他今天真是退步的很厲害。之後也就不再笑了,麵無表情的任由兩人動作。

菜菜子最先發現了他手中的花圈。小心的問他“這是怎麼了嗎?”夏油傑安靜的看著那裡,他的眼睛透過手也透過花環的空隙看到地麵的紋路。最後很小聲的告訴兩個人“我今天遇到了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