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第七十四章(2 / 2)

少女星 容光 12897 字 8個月前

他們之間,有朋友的肝膽相照,有敵人的勾心鬥角,有情人的風花雪月,還有兄弟的兩肋插刀。

所以今日,不管他們之間隔著多遠的距離,七年,七十年,還是一整個光年。

他低下頭來,牢牢握緊了徐晚星的手,不容她掙脫。

他的聲音像是來自遙遠的山穀,越過高山河流,跨過春夏秋冬,安然落在她耳畔。他說:“徐晚星,不管發生什麼事,有我在。”

我改變不了既定的事實,但我陪你。

從十七歲到二十五歲,很多事情都變了,但依然還有什麼是不變的。比如那些風花雪月,勾心鬥角,肝膽相照,還有兩肋插刀。

徐晚星沒有抽回手,沒有劃清距離。

一則沒有精力去顧慮那些,滿心滿眼都是老徐。二則她奮戰至今,太需要一個肩膀。

她慢慢地閉上眼,把頭枕在他肩上,沒有說謝謝,隻是長長地舒了口氣。

她說:“如果睜開眼睛,我還是十七歲的徐晚星就好了。”

“做夢的話,還是可以實現的。”

她緊繃的肩膀放鬆了片刻,一邊笑一邊喃喃道:“都什麼時候了,還是這麼尖酸刻薄。”

“當初不是說好了嗎?你負責做夢,我負責叫醒你。”

徐晚星沒說話,隻是靠在他肩上,很久很久。

有那麼一刻,她覺得自己的確分不清此刻是現實還是夢境。明明身處七年後,卻又覺得鼻端的氣息、頭頂的聲音、麵頰緊靠的地方,處處都像是七年前的場景。

十指緊扣著,無限安心。

老徐在半夜醒來,鎮痛泵的作用還在繼續,他有些麻木地睜開眼,並未感覺到疼痛。

入目所及是趴在身邊睡著的徐晚星,他也不過是動了動手指,她就立馬驚醒,叫了聲爸。

隨即,坐在長椅上的一排人都醒了過來,紛紛湧上前。

徐義生笑了,“都圍著我看國寶嗎?”

開口才發現,幾乎隻剩下氣音。

嘴唇乾裂,渾身乏力,除去動動手指,他幾乎不能再有彆的動作。哪怕腦子裡混沌不清,有一個念頭異常清晰。

徐義生想,終於還是大限將至了。

他用力地側頭看著徐晚星,扯開嘴角笑了笑,“又叫你擔驚受怕了。”

那一抹笑綻放的瞬間,徐晚星就哭了。

她把頭埋在他的胸口,嗚咽著說:“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晚星,和我說說話。”

“不,你先休息,明天醒來我們再說——”

“聽爸爸的話,現在說一句是一句。”

他異常清醒的目光令徐晚星悲從中來,眼淚大顆大顆往下墜,砸在他心口,如遭雷擊。

徐義生想抬手為她擦淚,卻發現這樣簡單的動作也做不到了,他笑笑,說:“爸爸不中用了,今後要靠你自己了。”

病房裡安靜得像是被抽了真空一般,連喘氣的聲音都清晰可聞。

徐晚星搖頭,死死握住他的手,“不,你好的很,你還會好起來——”

“晚星。徐晚星。”

他用儘力氣叫女兒的名字,看見她朦朧的淚眼,嚴厲地說:“你給我振作一點,哭哭啼啼,哪裡像我徐義生的女兒?”

於是徐晚星抬手用力地擦著永不乾涸的眼淚,“好,我不哭,我不哭。”

“我知道你很辛苦。”徐義生定定地望著她,“不瞞你說,我也一樣,我也很辛苦。”

七年了,從還抱有希望,到身體的每個器官都仿佛枯竭一般。這一個月來,吃什麼吐什麼,因為癌細胞已經擴散至全身。

他明白自己大限將至,可因為不舍,所以還強撐著。

那麼多個日日夜夜,癌痛令他生不如死,可一想到徐晚星,他還咬牙活著。他多不甘,不甘自己渺小平凡一輩子,連人生唯一的光輝時刻都無法見證。

他多愛這顆星星。多希望自己能再堅持得久一點,至少看見她有個家。至少看見她穿上白紗,成為某個傻小子的新娘。

他有多不舍,就有多不甘。

可是人生沒有那麼多如願以償,他從老天爺手裡多偷了兩年,自私地多拖累了女兒兩年。

徐義生笑了,目光明亮地看著女兒,說:“晚星,你讓爸爸走吧。”

徐晚星淚如雨下,不住地搖頭。

“再聽一次爸爸的話吧。”他笑著,疲倦地閉上眼,“爸爸累了,想好好睡個覺。生病這麼久,一次也沒能睡好……”

用儘最後的力氣,徐義生抽出手來,拔掉了手背上的留置針。

他說:“下輩子,爸爸會爭取做個風風光光的有錢人,把日子過好。到時候,你再來當我的女兒,好不好?”

那一夜,在徐義生的要求下,醫生為他注射了一支嗎啡。

他精神大振,說了一夜胡話,後來已然神誌不清。天亮時陷入輕度昏迷,間或說句話,再無其他。

檢測儀都安上了,心跳、呼吸,所有的數據清晰可見。

病房裡安安靜靜,誰也沒有走,誰也沒有多言。

上午十點整,徐義生的呼吸逐漸變得綿長清淺。徐晚星寸步不離守在床邊,一直握著他的手,低聲說:“謝謝你。”

徐義生的眼皮動了動,卻最終沒能睜開,隻氣若遊絲地回應她:“謝謝你。”

一模一樣的三個字,各中含義隻有徐晚星一人明白。

那些年裡,當所有人都對老徐說:“多虧有你,如果不是你養大了這個孩子,她都不知道能不能活到今天。”

而老徐總會笑著說:“不,是她成全了我,該我謝謝她。”

因為沒有她,他還是那個家不成家的單身漢。

沒有她,他這輩子是死是活、是好是歹,都無人在乎,包括他自己。

如果不是那一夜,這顆星星落入懷裡,他此生都將微不足道,渺小暗淡。可因為她的出現,他也有了牽掛,有了希冀,有了喜怒哀樂,有了人生的每一個光輝時刻。

安靜的病房裡,他躺在雪白一片的病床上,對徐晚星說出了此生的最後一句話。

他說謝謝你。

千言萬語,都藏在這三個字裡。

十一點四十七分,監控儀上一切歸零,心跳變成了一條無限延長的直線,宣告著生命的終結。

醫生拿來死亡記錄,例行公事,宣告病人的離去。

徐晚星依然一動不動握著父親的手,直到失去溫度。

踏出醫院的那一刻,天是灰的。

未來也許嶄新一片,但再不是她期許的那一個。

半個月的時間匆匆而過,徐晚星再回想時,竟隻記得一些雜亂無章的片段。

她為父親選的住所在半山腰的公墓上,條件有限,買不起多麼豪華的大墓地,隻是牆壁上的一個小隔間。

從殯儀館到下葬時,她都沒有再哭過,隻無限安靜地做好了一切。

她甚至能在眾人站在墓地前送走老徐那一刻,含笑說:“爸,等我有錢了,再給你換個大房子。”

所有人都微微笑著,告訴她徐叔叔是去一個安靜的地方好好休息了,這些年他太累了,終於能睡個好覺。

他們說他會在天上看著她。

大劉也從廣州趕了回來,眼圈一紅,就直挺挺跪在徐義生墓前,說叔叔我來晚了。

萬小福這個精英律師,從不迷信,不知從哪裡看來一些奇奇怪怪的段子,還告訴徐晚星說人死後是有靈魂的。

“真的,英國科學家曾經做過實驗,在人咽氣前量過體重,咽氣後又量了一次,前後差了0.35千克。也就是我們的七兩。”他說,“所以這說明人是有靈魂的,大概就七兩的樣子。你就當叔叔是以另一種方式和你生活在一起吧,他一定能看見的。”

徐晚星笑了,調侃他堂堂大律師,居然說出這種迷信的話來。

萬小福還在著急地佐證自己的話,拿出手機來給她看實驗報告。

……

七天後,徐晚星又去了墓地一次。

這一次,沒有了眾多人環繞左右、安慰勸解,她孤身一人站在半山腰,看看父親,再看看山下的蓉城。

清晨的日光熱烈美好,呼出一口白霧來,也覺得人間燦爛。

她把那束花放在父親的照片旁,原本是想笑的,但嘴唇一彎,眼淚就砸了下來。

原本計劃好了,要非常有風度地來和爸爸說說話,可剛叫出一個字來,就泣不成聲。她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像個不知所措孩子。

直到一雙腳停在眼前,黑色的皮鞋,再往上,是黑色的西裝。

眼前的人蹲下身來,很輕很輕地拉過她,把她攬在懷裡,像兒時徐義生做的那樣。他沒叫她彆哭,隻一下一下輕輕拍著她的背,陪她宣泄出那些藏了許久的淚與痛。

良久,她抽噎著,說了聲謝謝。

喬野低下頭來,“真要謝的話,陪我吃頓飯吧。”

他看著她愈加單薄的身子,靜靜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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