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番外四
【春夏秋冬】
春。
清明時節又見雨。
車窗外是一閃而過的半山草木, 不知是淋了雨, 還是抽了芽, 比上一次來更顯蔥鬱。
車停在公墓的停車場裡, 每年這幾天,都是這裡最熱鬨的時候。
喬野開門下車,撐起一把黑色雨傘, 從容走到副駕駛一側, 開門時,將整把傘舉在徐晚星的頭頂,擋住了細密的雨絲。
公墓的大門口管理處, 工作人員在偌大的傘下架了張木桌, 全副武裝坐在那裡, 像是在發放小卡片一類的物品。
他們走近了, 才發現那是一張類似於支票的印刷品。
工作人員微微笑著,“為響應國家要求, 保護環境,禁止燃燒香蠟錢紙。兩位來探望親人,把心意寫在我們的支票上就好。”
徐晚星笑了,“現在都這麼高端了嗎?”
“總要響應國家號召嘛。”小哥又抽了一根黃色絲帶給她, “這個也是送給親人的禮物,代替香蠟錢紙。”
徐晚星側頭, 看見一旁的四層木架上擺滿了鮮花,金燦燦的菊花開得正豔。
不用她多說,喬野已經出言:“再要一束鮮花。”
“要哪種?第一層的三十, 二層的四十,往上依次是五十和六十。”
“六十的。”
“好嘞。”
兩人捧著鮮花、拿著黃色絲帶,從台階最下方往上層走。
徐晚星笑,“老徐看到花,一準兒吐槽你浪費錢,買些華而不實的東西。”
喬野替她撐著傘,從容道:“今天情況特殊,我有求於叔叔。”
一共兩百二十三級台階,又走了一段小道,才抵達老徐的“家”。
半山的墓地,大部分都擺放著鮮花,安靜的人群流淌而入,又陸續湧出,耳邊是細密的雨聲,空氣裡流淌著眷戀。
他們立在老徐的墓碑前,徐義生本人在照片上笑得燦爛又爽朗。
他離去的第七個年頭,徐晚星站在碑前看著父親,深呼吸想要憋住,卻始終壓不下盈眶的熱淚。
她哽咽著,把花放在地上,說:“爸,我和喬野來看你了。”
和以往一樣,她絮絮叨叨地對著老徐的照片說話,說她最近工作越來越好,已經可以不跟喬老師,獨立帶項目了;說她提前得知自己拿了個三八紅旗手,要當眾接受獎金和錦旗,雖然有點土吧,但是很光榮;說春鳴他們下午也要來看他,讓他做好準備,那幾個話癆一準兒要絮絮叨叨煩死他。
說著,她又擦擦眼淚,笑道:“喬老師今天也有話跟你說,我把機會讓給他。”
她說這些話時,一再哽咽,眼淚就沒乾過。
喬野一直立在她身後,牢牢握住她的手,替她撐著傘。
聞言,他上前一步,叫了聲徐叔。
空曠的山上很寂靜,沒有了煙花爆竹,隻剩下沉默的人群在雨中穿梭。沒人回應他,但他還是等了片刻,似乎聽到了老徐洪亮又熱情的嗓音。
喬野拉著徐晚星的手,鄭重地對著照片上的人說:“今天來,有一件事想征求您的同意。我想請您把女兒交給我,讓我照顧她一輩子。”
雨滴從傘沿滑落,滴滴答答墜在地上。
他又停頓片刻,說:“您不說話,我就當您答應了。”
撲哧一聲,徐晚星笑出了聲,明明眼眶還濕熱,唇角卻高高揚起。
“我爸要真說話了,你才會被嚇死。”
“不會。”
“膽子這麼大的嗎?”
“因為是爸爸。”喬野揉揉她的頭發。
徐晚星於是又紅了眼眶,一邊彆開視線,一邊嘀咕:“改口可真夠快的。”
“快嗎?”他笑笑,“我等這一天很久了,徐晚星。”
夏。
差不多籌劃了小半年,報告書也遞交上級,終於等來了戳著小紅章的同意書,一切塵埃落定。
徐晚星在大廳裡和同事們一起討論文案,聽見腳步聲,抬頭看了一眼。
喬野穿深藍色工裝,步伐乾淨利落,出現在門口。
視線相對時,她麵上一紅,給了個眼神:都搞定了?
他微微頷首,明明在回答她的問題,落在眾人眼裡,卻像是在和大家打招呼。
徐晚星長歎一口氣,到底是工科男太遲鈍,還是他們的演技太爐火純青?這都多久了,竟然還沒有人發現他們倆的關係。
其實漏洞很多,蛛絲馬跡無處不在。
第一次,他們倆加班時偷偷坐在一起吃泡麵,她伸筷子去搶喬老師碗裡的火腿腸,恰好被同事甲撞見。
她當場石化,膽戰心驚地收回筷子,結果同事甲居然衝喬老師翻了個白眼,“我說老喬,加班是你給的任務,我們徐妹辛辛苦苦留下來乾活了,你連火腿腸都舍不得讓一讓?”
徐晚星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見這位哥就端著自己的泡麵,一屁股擠在他倆中間坐了下來,順手把自己的火腿腸叉給她。
“喏,我還沒動過呢,我的給你,咱們不理老喬。他個摳門兒鐵公雞。”
徐晚星:“……”
喬野:“……”
第二次,他倆騎小黃車一起回家這事,被同事乙發現。
“哎哎,你倆怎麼天天一塊兒騎車回家呢?”次日,同事乙在開會前當眾嚷嚷出來。
徐晚星正心驚膽戰,就聽見喬野回答說:“她脫發嚴重,說都是我奴役她搞圖紙搞出來的,所以要我跟她一起鍛煉身體。”
“這樣嗎?”同事們的眼神充滿深思。
就在徐晚星想,是不是我們露餡了,要不要坦白從寬時,有人一拍大腿。
“不瞞你們說,有件事我想說很久了!”
她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下一秒,那位同事扒拉劉海,露出發頂,“……其實我也快禿了。”
“?”
“從今天起,我也加入騎車回家的分隊,帶我一個!”
“……”
當天下班時,走出研究院的大門,徐晚星在門口看見了六七個人,大家熱情洋溢地湧了上來,“走,掃碼騎車去!”
徐晚星:“怎,怎麼這麼多人!”
喬野站在人群裡,淡淡地側過頭來,“哦,他們都有脫發問題。”
徐晚星:“……”
到底是誰說的騎車可以治愈脫發啊!
純屬謠言啊各位!
在座都是211、985名牌大學的畢業生,學的都是理工科,怎麼這點生物常識都沒有!!!
她如鯁在喉,掃碼上車,離開時,回頭看了一眼。
雙人遊徹底變成了浩浩蕩蕩的中老年脫發騎遊隊。
第三次。
第四次。
總而言之,這群人毫無敏銳嗅覺,自動忽略了無數再明顯不過的粉紅色泡泡,用純潔無比的目光望著這對地下黨。
會議室裡,徐晚星正襟危坐,看著喬老師走了進來,坐在人群裡。
一堆人轉向他,開始指著圖紙說剛才的問題。
“這裡……”
“這裡……”
“還有這裡……”
喬老師一絲不苟地參與討論,解答疑惑,在眾人沉思的目光裡,清了清嗓子,說:“我還有一件事要告訴大家。”
徐晚星眼觀鼻鼻觀心,默默挺直了背。
大家七嘴八舌:“什麼事?”
“下個月七號,請大家來參加我的婚禮。”
會議室裡霎時安靜下來,像被抽了真空,所有人都被消音。
滴答,滴答。牆壁上的掛鐘還在走動。
下一刻,所有人都笑起來。
“乾嘛啊老喬,這笑話是不是太冷了一點!”
“你是在幫胡老活躍氣氛嗎?怕他一會兒來開會氣氛太沉默?”
“彆搞笑啦,你跟誰結婚啊?跟你親愛的右手嗎?”
“右手好惡俗啊。老喬這種思想覺悟,要結婚也是和他的探測器啊!”
徐晚星摸摸坐定不說話,宛若一尊安靜的雕像。
喬野也無奈地笑了,說:“是真的,請帖我都準備好了,為免占用工作時間,下班後會發給你們。”
“喲,你這還演上癮了!”
“你彆說,演得還挺好。可惜歲數大了,不然我都鼓勵你出道了。現在的選秀節目不是挺火的嗎?那什麼創造什麼的。”
“點到即止啊,再演就不好笑了。”
徐晚星看著喬老師孤立無援的樣子,終於良心發現,清了清嗓子,“其實吧,那個——”
眾人的目光齊齊轉向她。
她舉雙手投降,“其實他要結婚的對象是我。”
空氣再次寂靜三秒鐘。
三秒鐘後,全場爆笑,比前一次有過之而無不及。
徐晚星一臉茫然,就聽見了大家喘著氣,一邊笑一邊說——
“你倆今天唱雙簧嗎?”
“二十一世紀最好笑的笑話。”
“你倆要真結婚了,我把腦袋砍下來給你當凳子坐,哈哈哈哈哈。”
徐晚星:“……”
她麵無表情抬起頭,看著人群中的喬野,交換了一個眼神。
徐晚星:“他們都是傻子嗎?”
喬野:“我覺得你說的很對。”
兩人沒有多言,很快進入開會狀態。直到下班後,喬野從辦公室裡走出,把紅彤彤的請帖發給大家時,空氣裡才再次寂靜下來。
翻開請帖,首頁寫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