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決勝(1 / 2)

總決賽當日, 萬裡青空,日頭不烈不弱,不見一絲雲彩。

首都星的春季已經到了尾巴, 暴雨季裹挾前, 難得風輕雲淡,有了些秋高氣爽的味道。

莫爾出場前, 身邊有軍校好友為他操心:“這最後一場你可得悠著點打,對麵是帝國唯一一隻s級雄蟲, 萬一真打出毛病了, 可沒有你上次揍雄蟲那麼簡單了。”

莫爾無聲地透過方正的入口, 看向競技場狹窄的青空。

好友知他的脾性,見他沒反應,又勸:“之前幾場比賽,無論有沒有雌蟲相讓,顧雄子的實力都不簡單。依我看, 這場你想贏得乾淨、不碰傷雄蟲,難。”

“不妨……棄了。”好友替他考量,斟酌道, “少校軍銜咱們不要也罷,以你的實力仍能在軍部混得開, 但你可千萬不能再沾上傷害雄蟲的罪名了。”

“我明白你的意思。”莫爾目光淡淡,緩慢活動著扭動脖子, 將手指關節捏得哢哢作響。

“但既然他進了競技場,無論是雄是雌, 是老是幼, 都得尊重這個賽場。如果他隻是個半吊子, 那我更不可能讓他得第一。”

好友啞然:“你……你這性子, 總得吃虧的呀莫爾。”

莫爾朝他擺擺手,上了駕駛艙,隨著上場信號聲響起,操縱原野褐外殼的七米高機甲來到競技場中心。

雙方隊員入場,四周山高的觀眾席山呼海嘯,絕大部分舉著粉絲牌,喚著雄蟲的名字,聲嘶力竭穿透整片浩大賽場。

莫爾在駕駛艙內皺起了眉,很不喜這種架勢。他參加過大大小小多個機甲競技賽,現場也會有蟲為喜歡的駕駛員歡呼,但那都僅僅為了機甲這一事物,這一領域。

顧遇的到來,使這個賽場沾上了他不喜歡的味道,就好比一個信徒聖潔純高的殿堂,遭了不明外來者的侵入。

儘管心緒不佳,莫爾還是耐著性子,與對麵的雄蟲簡短開場:“莫爾,你今天的對手,請多指教。”

顧遇第一次遇見這麼簡短致辭的,對這個對手也有些滿意,回道:“顧遇,請多指教。”

高處評委席上,巴德翻看了莫爾的履曆,眼露讚賞:“老陸,最後一場的選手果然都不簡單啊,我看呀,你家雄主有點懸嘍。”

“瞧瞧這履曆,國立軍校校內競技賽金獎,首都星高校聯盟競技賽第一,星際青年競技邀請賽金獎。這漂亮的,跟你當年畢業時有得一拚了,就算這次沒拿第一,也得被咱們軍部特邀入伍的吧?”

陸沉早對顧遇今日的對手查了個清清楚楚,心裡替顧遇緊張,並無心思聽巴德在一旁叨叨了些什麼。

他注視著場中,二話不說已經貼身開打起來的二蟲,心裡一半是緊張,一半是理所應當地認為他家雄主一定會奪第一。

這不是戰場,隻是一場競技賽,除了部分極端的,大多數選手都會遵循“友誼第一”的準則,但到底刀劍無眼,真正開打時,誰也保證不了絕對控製好手中的力道。

曆年來,總決賽是出事最多的一場。

熱血上湧,大汗淋漓,荷爾蒙噴湧,機甲這樣東西,永遠與瘋狂、危險緊緊相連。這一點,陸沉最有感受,所以一開始他並不希望他家雄主和這東西牽扯上關係。

說實話,最開始接觸機甲時,陸沉也並不喜這樣事物。那一年他十五歲,剛考入國立軍校,老師帶著他們這些新生來競技場觀摩。

那些高年級的學長們打紅了眼,熱血上頭,彼此荷爾蒙野蠻地對撞。陸沉討厭不受控製,厭惡這種為情緒、激素失控的野蠻狀態,甚至一開頭,他對機甲稱得上抵觸。

但他需要機甲來成就他。晉升,軍功,權力,軍銜,仇恨與野心使得他選擇機甲,將之視作自己爬升的工具。

帝國騎士,一開始便不是為了守護帝國蟲民這樣正義的、寬泛的、不實際的目的。

隻是後來真正上了戰場,看過太多生死,前一秒稱兄道弟的戰友,下一秒便在眼前倒下,而你不能回頭,隻能往前衝,帶著身後倒下的戰友們的那份。

在帝國廣闊疆域裡,並不是每一個星球蟲民都跟首都星一樣安穩度日,享受著科技的便利,財富與軍隊的安全感。陸沉十年從軍,所見之地,大多貧窮與荒蕪,野蠻與落後,為生計掙紮,因野蠻爭鬥。

就算野心再濃,仇恨再深,觸目如此,仍能覺得生活的荒誕。戰場與機甲成就了陸沉,也很難不改變陸沉。

直到他獲“帝國騎士”勳章那一年,回到首都星繁華輝煌、觥籌交錯、不真實的生活裡去,他曾憎恨多年的雄父尋到他,懇求他對於即將破產的家族施以援手。

他以為自己會來一場嘲諷加打臉的戲碼,一雪自己與雌父多年前所受的屈辱。事實上,在軍校裡被打倒再爬起的日日夜夜裡,他便靠這份幻想過活,甚至連台詞都打磨了好幾遍。

但結局是,陸沉看著那個背已有些佝僂的雄蟲,隻是不解,為何他一直以來,覺得這隻雄蟲是高大而不可戰勝的呢?

他明明,如此弱小,如此年邁,如此脆弱。

釋然,遠比報複來得輕鬆。他不愛不恨時,才真正意味著,陸沉和這個與自己血脈相連的雄父斬斷了關係。

陸沉沒有給予他財富,而是給他一名有能力的雌子應得的一封介紹信,至於這個家族以後能走多遠,再不是陸沉所關心的了。

他有了新的,值得他去在意的蟲。

陸沉的視線一直注視著場上那台黑金相間的機甲,眼神是海一般包容的平靜,曆經世事波瀾後成熟的溫柔。

像這秋高氣爽的天氣,曾有蒼鷹在這片青空盤旋,眼下沉落,為地上那捧著手,期待蒼鷹降落他掌中的孩子,少年,青年。

這場總決賽打得焦灼,雙方實力相當,彼此不相上下,你來我往,僵持了不下半小時。

陸沉理解這種感覺,眼下的競技場中,是屬於這二蟲的世界,他們眼中隻有彼此,實力相當,僵持不下,更易產生惺惺相惜之感。

這便是機甲的神奇之處,它野蠻它失控,它也細膩,它也純粹,世上一切勾心鬥角、心機鑽研都在野蠻力的角場上失去了意義。

純粹,也是陸沉後來愛上機甲的原因之一。

陸沉很珍惜看到這場比賽,有時候一個好的對手勝過所有。拜這個好對手所賜,他看到了不一樣的顧遇,一個平時懶怠困倦,在難得認真起來的賽場上,也灑下他熱血的汗水,放飛他肆意的靈魂。

陸沉一直知道,顧遇遠非他表現出的所有。

他家雄主,一直是一個對所愛的蟲或事物,擁有無儘熱情的年輕蟲啊,隻是這熱情,平日掩藏在那雙懶怠的蒼青石般的眸子後,需要蒼鷹將它啄出,風將它喚醒。

他不該再以安全或愛為名,掩蓋這顆蒼青石的光華。陸沉希望做那蒼鷹,做那風,送他去該發光發亮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