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針孔(1 / 2)

陸沉說這話時,醫生正蹲在他身邊檢查腿部,敲敲碰碰。

聽陸中將如此直白地說出這句話,醫生忍不住抬頭看了過來。

指揮部的軍蟲們已經四散開來,不再圍著,急匆匆聯係調動競技場外各師各小隊,準備在蟲母消滅後,緊跟著對場內蟲潮進行大規模掃蕩。

沒蟲注意到陸中將剛才那句話。

醫生看過來後,陸沉垂下眼眸,很平靜地與他對視。

須臾,陸沉問:“我的腿,怎麼樣?”

醫生一怔,很快移開視線低頭看向傷勢:“中將,您這道傷口因為處理及時,基本已經結痂,不需要我們再多加處理了,相信過不了幾天就能恢複如初。隻是傷疤……要徹底去除恐怕有些難。”

陸沉並不在意這些。若論傷疤,他身上大大小小新傷疊舊傷,早已習慣成自然——隻要他家雄主沒嫌棄,那陸沉不會想折騰著去除它們。

他的手指無意識在膝上動了動,撩起眼皮:“我是想問,以前的舊傷。”

那道真正在他心上永遠去除不了的舊傷。

醫生愣了愣,很快反應過來他指的什麼,謹慎斟酌開口:“中將,您一直恢複得很好,現在都已經可以去除外骨骼行走裝置了,但具體情況……我還拿不準,您得再去趟中心醫院做套全麵檢查。”

“但,”醫生頓了頓,“不出預料,您的腿已經恢複到事故前的七八成了,日後生活是不會再有大障礙的。”

陸沉擱在膝上的手指不由蜷起,他儘量平靜著聲音:“那……再駕駛機甲,可以嗎?”

醫生站起身,扶了扶眼睛,神情有些嚴肅。

“中將,這我不能給您拿主意,您得來我們醫院做套檢查再說。”

沒有被否定,這已經是陸沉最大的希望了。

其實他也並非懷了要駕駛上機甲,重回軍部的想法。上次烏拉星時他開過一次機甲,之後回首都星便被主治醫師嚴重警告,他家遇遇也為這事“罰”過他好幾次。

但陸沉並不是真的奢求回到以前。上次烏拉星時,或許便是他最後唯一一次駕駛機甲了——但那台機甲,不叫“帝國之星”。

再往前推,那場平叛事故發生時,陸沉和“帝國之星”號幾乎都經曆了一場“粉身碎骨”與“重生”。

他走得匆匆,根本沒來得及和陪伴他前半生整場榮耀的老夥計打聲招呼。“帝國之星”號更幾乎成了他的心病,他甚至不敢回去見它一眼。

但時隔一年以後,陸沉早已看開了許多。

遺憾或許還是遺憾,卻早已不再是一回想起便心頭一疼的一根刺。

陸沉隻是想最後好好跟他的老夥計,鄭重地道一場彆。

*

顧少將這次真的是披著滿身榮耀從競技場駕駛Y01走出。

他走出來那一刻,便被帝國大小無數媒體定格為一張永恒的照片,此後長達一月連續在各大媒體、報紙頭版頭條出現。

徹底鏟除蟲潮,解了全蟲族最畏懼的一塊心病。可以說顧遇前幾次立的功,加起來都無法與這回相比。

論壇上顧雄子的死忠粉們,已經開始比正主還要著急晉升這件事了。

這麼大的功勞,晉個中將怎麼都不為過吧?

當然輿論也不是一方壓倒,總有那麼一兩個不和諧的聲音陰陽怪氣:顧遇一年多就晉升到中將位置上了,這晉升速度也太快了吧?怕是因為他雌君的關係,走了不少後門吧?嘖嘖,這裡麵的水,不知道有多麼深……

總而言之,隻要眼紅誰,萬金油的一句理由就是“裡麵水可深了”。

黑子們瞅準了顧遇對黑他自己的言論毫不關心,不至於像黑陸沉那樣,得被顧遇全網通緝,仍不依不饒。

但黑顧遇也有風險,他的無腦粉雌蟲們一蟲一句,口水都可以把他們淹死。

本來黑子們以為顧遇身為雄蟲,都這麼沒臉沒皮地舔他家雌君了,簡直是一介雄蟲之恥——按理應該掉了許多雌蟲腦殘粉了,便堂而皇之又來開一波嘲諷。

可一開才知道,顧遇腦殘粉的基數不減反增。

不僅有雌蟲,居然連雄蟲都鑽出來了。

[當時我就在競技場D區雄蟲隊伍裡,路上險些沒命,全都是帶領C區的顧少將力排眾議將我們收下的!你們這些沒經曆過的無腦黑子,當然理解不了當時顧少將他有多帥!]

[某些黑子看來一點也不懂時勢造英雄這句話,帝國這一年太/平了嗎?你們能太/平到現在,不知道是因為誰嗎?]

[這都有蟲黑?簡直豬油蒙了心,咒你們全家吃泡麵沒調料包!]

……

對於星網上的輿論,顧遇當然是不在意,也沒空多搭理的。

他本來聽了醫生的話,要帶陸沉去首都星中心醫院做套全麵檢查,但蟲潮的事情一了結,陸沉先匆匆拉著他去了醫院。

——探望巴德中將。

經曆過長達五小時的手術,巴德平安住進了VIP單間病房。

那幾個小時裡,亞爾弗裡德一直守在手術室門口,不吃不喝,呆呆坐著。後來巴德平安出來,他才跟恢複感知一樣,記得在巴德醒來之前好好拾掇一下自己,不至於一睜眼便又被他叨叨逼逼。

陸沉與顧遇匆匆趕來時,巴德身上麻藥的勁兒沒過,還在睡著,不曾醒來。

隔著被子,也能看出,右腿那部分空陷了下去。

陸沉僅僅是看了一眼便扭過了頭,垂下眼皮忍了忍,眼眶仍是紅了。他是真正經曆過一次的蟲,巴德的情況甚至比起當初的他還要糟糕。至少陸沉雙腿猶在,即使可能性微乎其微,也有恢複的希望。

可巴德……

即使雌蟲自愈能力再高,那條腿也永遠回不來了。

他扭過的頭麵向著顧遇,顧遇牽著他家陸老師的手緊了緊,靠近過去,一手攬住他的肩膀便半擁住。

亞爾弗裡德陪他們沉默地站了一會兒,而後跟著退出了病房。

站在走廊裡,呼吸到窗外的新鮮空氣,亞爾弗裡德才開了口:“我最要謝的……是你們。”

他不善言辭,表達感謝也笨嘴拙舌,但一字一頓,每一個字都開得認真慎重。

“當時情況太突然了……”亞爾弗裡德閉了閉眼,“我最失職,完全傻在了那兒,要不是你們反應過來,他……他喪失的就不是一隻腿了。”

顧遇望著樓下醫院花園裡跑來跑去的小孩們,並不說話。

他知道這種場合說什麼都不合適。難道要說不用謝?——不用謝,我們隻讓你伴侶丟了一條腿而已?

樓下小孩一個個活蹦亂跳,嘰嘰喳喳的,穿過步步蹣跚由護工攙扶的病人們,為冬季灰色的花園也帶來一道抹不去的鮮亮。

顧遇望著枯落的樹枝恍然,原來首都星已經到冬季了啊。

他之前在烏拉星、海塢星這些外星係輾轉幾個月,回家一趟都得掐著時間,巴不得多膩一會兒他家少將。

最近一趟回來,又趕上聯合大賽、蟲潮這一大堆幺蛾子,忙得腳後跟著不了地,連首都星入冬了都沒在意到。

三蟲都這麼靜靜看著樓下天真爛漫、什麼也不用發愁的小屁孩們跑來跑去。

少頃,陸沉平靜開口,問:“他的右腿……可以安上機械腿嗎?”

亞爾弗裡德默了默:“可以是可以,我問過醫生。但至於他肯不肯,我要等他醒來後再問一問。”

也不是誰都願意自己身體的一部本變成機械的。

巴德看起來大大咧咧,其實是那種傳統得不行的老派蟲,亞爾弗裡德拿不定主意。不過他又說:“就算他不肯,我也能照顧他後半輩子。”

這話平淡,但語氣斬釘截鐵。

亞爾弗裡德很少直白地表達感情,這話說得陸沉和顧遇一時還有些訝然。

“我們的感情不受帝國婚姻法承認。”亞爾弗裡德望著窗外落寞的冬天,聽著不知愁的小屁孩們的歡聲笑語,輕輕說,“但我會用一生,比法律還要忠實地履行我的承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