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 28 章(2 / 2)

成安不會認錯,隻點頭。

蘇遙遞給他:“那你順路給傅先生還回去罷。”

成安在蘇遙處待得頗有些樂不思蜀:“我不想見傅先生。”

見了又得挨罵。

成安每次和傅陵回話,都是從自我檢討開始。

成安委屈。

又推蘇遙:“這東西貴重,我拿著還回去也不像話。公子你去吧。”

大公子肯定等著見你呢。

“行。”

成安說得有道理,丟了還不知道多少錢,還是走一趟吧。

從上回在傅宅外遇見鄭府尹之後,蘇遙便再沒去過。

因上次太子歌妓之事,鄭府尹已經被撤職了。

舊京新換的府尹姓宋,據說是先帝時的一屆探花,很有才華的一位老臣。

蘇遙等舊京平民還沒有見過。

不日就是立夏,傅宅周遭的花木愈發鬱鬱蔥蔥,長著熱烈而茂盛的生機。

延慶坊人少,不知名的鳥雀嘰嘰喳喳,在蘇遙身邊蹦來蹦去。

吳叔往門口一站,便瞧見蘇老板緩緩而來。

午後日光澄澈透亮,映得蘇遙膚色越發白皙。臨近夏日的天氣,已有些灼熱,日頭自樹梢落下,蘇遙額上現出薄薄一層輕汗。

蘇老板的氣色越發好了。

吳叔遠遠一瞧,隻感歎,幸好蘇老板是生在舊京,這要是在京中,大公子都不一定有機會下手。

吳叔忙迎著人上前幾步:“蘇老板有禮。是來找我們公子的嗎?”

蘇遙見個禮:“昨日傅先生有件東西落在我鋪中,我來還。”

蘇遙正想把扇墜子給吳叔,吳叔卻不接:“蘇老板親自還給我們公子吧。這東西貴重,在我這一環丟了,說不清的。”

哪就這樣小心了。

蘇遙隻得隨他進去。

傅宅竟還有旁人。

日光篩下影影綽綽的一地花木,紫薇花還開得正好,粉粉紫紫的一院子。

院中小石桌上坐著傅陵,正與另一位年長許多的文士下棋。

那人雖然年歲大些,模樣卻極其周正,氣度儒雅,眉目潤朗,未語先笑,蘇遙隻瞧一眼,便能想得到,若是年輕時候,這得是何等風華絕代的人物。

也不用年輕,宋大人如今也美名不減當年。

京城非官方的美男子排行榜上,隻有宋矜一個四十多歲的老男人,年年壓著一群毛頭小子。

畢竟是當年高中探花後,被京中貴女的香囊砸了好幾條街的人。

而後國朝再也沒出過這般俊俏的探花郎,京中閨閣之間還惋惜了許多年。

蘇遙瞧見有客人在,便不欲多待,與二人遠遠見禮。

正要拿出東西就走,傅陵卻留他:“我和夫子這局棋快下完了,蘇老板與我們做個見證。已從一局一勝拖到三局兩勝,如今又說五局三勝。”

傅陵稍稍蹙眉:“夫子再不肯認,今兒怕是要下個沒完沒了。”

宋矜抬眸瞧蘇遙一眼,似乎笑了一下:“你如今年歲見長,就這麼和人一起欺負先生?”

二人說著,手上卻沒停。

以蘇遙的下棋水平來看,這走棋已是神仙打架了。

吳叔與蘇遙上一盞龍井,蘇遙一杯見底,棋局勝負已分。

白子無力回天,蘇遙便瞧見傅陵的這位夫子,開始丟手:“這局不算,我們七局四勝。”

傅陵啜口茶:“夫子,輸了就是輸了。”又無奈:“你平素和我耍賴也就罷了,這還有旁人在呢。”

“就是說呢。”

宋矜回眸,仔細看了蘇遙一眼,“這局不算,可不正是小美人讓我分心了嗎?”

蘇遙先是讓他笑得愣了下神,又讓他這稱呼喊得愣了下神。

是傅鴿子的老師嗎?

這性子和傅鴿子……可一點也不像啊。

宋矜喊一聲逗了下傅鴿子,瞧見傅陵眸色微沉,隻覺得好笑:“小美人是我這學生的朋友?會下棋嗎?”

蘇遙正不知如何作答,便聽見傅陵聲音低沉:“夫子。”

這小孩從小就這樣。

不爽了就喊人大名,對自個兒老師不爽了就聲音沉沉地喊一句“夫子”。

宋矜十分大度地應了聲,把人惹毛後,又十分開心,便改了口:“蘇老板來找我這學生做什麼?”

傅陵沒有介紹,蘇遙也不知該喊什麼,隻能道:“見過先生。我來還傅先生的東西。”

說罷,取出扇墜子。

宋矜眉頭微微一蹙,不由瞧向傅陵,卻見他並無任何動靜。

蘇遙掌心托著扇墜子:“我看過一眼,是線有些鬆。”

傅陵神色如常,收入懷中:“多謝蘇老板。”

“應該的。”

蘇遙笑笑,“還要與傅先生說一聲,許先生答應改畫,大抵明日會給您送來瞧一眼。若是行,繡本便要開始做了。”

傅陵“嗯”一聲,點頭:“蘇老板辛苦。”

蘇遙望向宋矜,笑道:“那先生與傅先生敘話,我鋪中尚有事,要早些回去。”

他告辭,起身時袖口卻被掛了下,嘩啦掉出兩張畫。

正是許澤畫的水仙精。

傅陵眼神猛然一沉,宋矜目光頗為玩味。

傅陵緩和語氣:“蘇老板怎麼隨身帶著畫稿?”

又不滿:“廢稿怎麼還留著?”

蘇遙正要拾起來,卻搶先一步,被宋矜撿走了。

蘇遙隻能溫和笑笑:“許先生對這兩張,似乎也不太滿意。但我瞧著挺好,他便送我了。”

剛才隨手收起來,忘記放在家中,竟帶了出來。

宋矜是如何聰敏的人物,隻瞄上兩眼,眸中玩味更甚。

他瞧向傅陵:“我倒是不知,舊京何時有這般出類拔萃的畫師了?”

傅陵麵色不善:“我也瞧著畫功出眾。夫子不如把畫給我,我的廢稿我收藏。”

宋矜自然不肯,笑道:“這畫中人的風姿如此超凡脫俗——”

他故意頓了下:“這世上若真有這般人物,那我可要散儘家財千方百計地見一麵。如今拿到這畫像,有個詞叫什麼來著……”

宋矜彎起眉眼:“愛不釋手,就是這個詞。”

傅陵心道我這夫子怕不是故意來氣死我的,一邊又深知宋矜的脾性,不能與他較真,隻好保持黑臉沉默。

蘇遙左右瞧瞧,笑道:“那,先生既然喜歡,便送與先生吧。”

宋矜還要說話:“這不妥吧?不是許先生‘特意’專送蘇老板的嗎?”

傅陵聽見他的聲音就心梗,沉聲開口:“蘇老板既舍得割愛,夫子就拿好了。蘇老板雖然好說話,夫子也不要得了便宜還賣乖。”

傅陵這話說重了,宋矜就偏要氣他:“是嗎?但分明就是許先生‘特意’送蘇老板之物,我怎好橫刀奪愛?還是還給蘇老板得好。”

傅陵的麵色冷得快結冰了。

蘇遙不大明白他們在說什麼,但傅陵這個臉色,他還挺明白的。

傅鴿子生氣了。

撤。

蘇遙笑道:“先生喜歡,送給先生便是。左右我與這位許畫師相熟,想要畫作,很容易得。”

宋矜不依不饒地逗傅陵:“看來蘇老板與許先生,關係挺親近。”

鴿子好像快炸了。

說多錯多,蘇遙隨口敷衍兩句話,快步抬腿走了。

院中清靜兩分,傅陵眼皮不抬:“夫子開心了嗎?”

宋矜瞧他滿臉都寫著“快點滾”,好整以暇地笑笑:“我開不開心不要緊,要緊的是——”

“你家這蘇老板,外頭挺多人惦記啊。”

傅陵深吸一口氣。

從小被宋矜教到大,脾性被他摸得一清二楚。

夫子真是太懂怎麼氣人了。

宋矜看他當真不悅,才正經兩分:“我不也是好心提醒你麼?”

“好不好心,夫子自個兒清楚。”傅陵眼皮不抬。

還真把人惹毛了。

宋矜給他倒茶:“彆跟我鬨脾氣。”

傅陵也不會真和自己老師生氣,順手接過:“吳叔把人領進來,就是想給夫子看一眼。夫子瞧著,人怎麼樣?”

宋矜頓一下,眉眼彎彎:“比你好看。”

傅陵眸中蘊出淡淡笑意,又道:“夫子滿意就好。擇日不如撞日,這便算夫子見過了。”

“我若是不滿意呢?”

宋矜方問出口,便想到,以傅陵那麼毒的眼光,能放在心上之人,旁人不可能不滿意。

他默了下,語氣終於正經兩分:“雖然你肯定自有主意,我隻與你說一句。你有眼光,但也彆把旁人當瞎子。”

又回味一下,笑道:“我可看著,人家眼裡根本沒你。”

傅陵不鹹不淡:“有夫子這幅人樣子在這,旁人哪會看我?”

“彆。”

宋矜抿口茶,“你拐不走人,是你沒本事,彆攀扯我。”

又點點桌子:“想要人,得多上點心。”

傅陵默一下。

宋矜也提醒到位了,成不成的,還是得看緣分。

院中靜一下,宋矜又念起:“那塊玉,你又拿出來了?”

傅陵淡淡道:“我喜歡。”

宋矜“嗯”一聲,想試探一句,思索片刻,又作罷了。

傅陵飲了口茶,提起:“陸嶼有沒有和夫子說過書院這次小試的第二名,蘇言?”

“提過了。”

宋矜默了默,“我去看過試卷,確然出類拔萃,他不在頭名,是你故意壓了。”

頓了下:“單論一篇賦文,看不出什麼。這孩子又寫的館閣,方塊字都長得一樣。我說不好是不是。”

傅陵默了下:“如果他是,蘇遙還什麼都不知道。”

宋矜卻笑了笑:“若他是,就合該小皇孫先被我們尋到。”

說著,又頗為恨鐵不成鋼:“你既認識人家蘇老板,平素怎麼不多走動?這回還是陸嶼先察覺的。”

還補一句:“怪不得認識這麼久了,人家心裡還沒你。連情敵都擺不平,要你何用?”

傅陵讓他劈頭蓋臉地罵一頓,送人走了,又抱起桂皮。

桂皮毛絨絨的,又吃又睡一個春天,愈發滾圓。

傅陵抱著沉重的一大坨坐在院中,明晃晃的日頭自樹影之間灑下,吳叔跑來:“公子,收了封信。”

傅陵略有心堵,隻道:“念吧。”

吳叔本想說這信奇怪,信封沒有字,卻也並非平素密信的製式。

但傅陵似乎心情不佳,吳叔便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直接拆開信封。

“世兄敬啟。前日聽聞世兄急病,心急如焚,然礙於男女大防,未曾親往探看,望世兄一切安好。”

這信好生奇怪。

吳叔接著讀:“昔年父母之命,不知世兄還曾記得否?締結良姻,乃兩姓之喜。遙想孩提時期,曾與世兄共讀家塾,時年尚小,常有逾矩之處,承蒙蘇世伯蘇伯母與世兄不棄……”

吳叔頓了下。

這是給蘇老板的信?

吳叔停住,去看傅陵,卻發覺傅陵麵色黑沉。

……也是。

蘇老板竟然是有婚約的嗎?

吳叔突然有些手抖。

千算萬算,萬萬沒算到有婚約。

怎麼……這要不是送信送錯了,我們大公子還不知道這事呢。

送信這事,還得從成安去謝氏刻坊送點心說起。

成安把點心送到謝氏刻坊,正趕上刻坊發喜糖,說是謝家大小姐要成婚了。

成安蹭著吃上兩口,回書鋪時,卻見一個眼生的小廝立在門口。

櫃台放著一盒子喜糖,他手中拿著封信,隻道:“這封信是我家小姐吩咐,要送給蘇老板。”

成安要接,那小廝卻直頭直腦的,不肯給:“我家小姐說了,這信得親手交到蘇公子或者齊伯的手中。”

蘇老板不在,齊伯也出門了。

隻有阿言在看店,阿言無奈道:“方才我要了,他也不肯給。”

這小廝年歲小,瞧著還特彆地軸。

成安隻能道:“我家公子一會兒就回,你等一等?”

“已經等許久了,等我回去糖都發沒了。”小廝著急,“蘇老板去哪兒了?”

阿言並不知道傅陵住處,成安便仔細告訴他。

瞧他呆頭呆腦,還說了好幾遍。

小廝應聲,忙忙地跑了。

成安瞧他飛快的身影,不由擔憂:“又不認識咱們公子,彆送錯了。”

阿言笑道:“你方才不說了嗎?公子好認極了,長得最好看的那個就是。”

誰知道,這呆呆的小廝壓根沒有照著這個標準找。

他跑來傅宅,吳叔剛送宋矜走。

小廝著急回去,遠遠瞧見門口立著一老人,隻道一定是齊伯了。

大小姐說蘇公子身子不好,齊伯一般都不敢離開他身側。

這定然就是了。

他把信交給吳叔:“這是我家送給你家公子的信。”

大小姐囑咐了不能張揚,他索性連名姓也沒報。

吳叔接過信,一臉茫然。

話說得沒頭沒尾,還送完就跑了。

誰家的仆從,做事這樣不得力?

吳叔奇怪,又擔心是出了什麼要緊秘事,忙拿進去了。

然後便有了方才之事。

吳叔偷偷瞧傅陵一眼,心中一個哆嗦,忙低頭,飛快地把信翻上一遍。

是退親!是退親!是退親!

大公子,這是退親的信!

吳叔提到嗓子眼的心驀然歸了位。

琳娘快要成婚了,籌備婚事忙得腳不沾地,又想起上回答應嬤嬤要書信說定退親,還沒辦。

她忙裡偷閒地寫了一封。

因寫得匆忙,基本屬於想到哪裡寫到哪裡,寫完就趕緊發出去了。

偏她的丫鬟躲懶,天氣熱了,不肯出門,隻隨手尋了個人。

吳叔不由吐槽:退親不在第一句說清楚,這開頭搞得像要成婚了一樣。

他緩了緩神色,與傅陵說了信上之事。

傅陵接過信,掃了兩眼,麵色卻未改善。

吳叔:……?

公子,是退親!退親!

不要緊的!蘇老板還是你的白菜!

吳叔隻覺得整個院子的氣壓都低了,然後就見傅陵招手。

暗衛乙出現:“主子。”

傅陵淡淡開口:“你去把正房和廚房的房頂/弄塌。”

暗衛乙:……啊?

傅陵冷冷道:“聽不懂嗎?”

“是。”暗衛乙忙應了一聲。

應完又頗有些猶豫:我是耳朵有毛病了,還是腦子有毛病了?!

吳叔聽得一愣一愣的:“……公子,咱們以後怎麼住啊?”

傅陵平心靜氣:“不住這兒了,收拾東西走。”

不是說我走動少出現次數少離得太遠麼?

今兒下午宋矜真的刺激到傅相了。

這昔年婚約更是讓傅相明白,他不動手,全天下都在覬覦他的白菜。

指不定在他還不知道的時候,白菜就被旁人挖跑了。

傅相一直在蘇遙一事上有耐心,此時他方發覺,耐心沒用。

徐徐圖之?

不。

先下手為強才是傅相一向的風格。

延慶坊的居民隻在暮春時節聽見轟然兩聲巨響,半個時辰後,蘇遙正要關鋪子,便瞧見傅陵來了。

還大包小包拖著行李。

蘇遙:“傅先生這是……?”

傅陵在春日斜陽中勾起一抹笑意:“我家房子突然塌了,求蘇老板收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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