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陸珩的聲音一字一字傳到桑桑的耳朵裡, 徹骨寒冷。
在這溫暖如春的屋子裡, 桑桑甚至無端端生出一種身處冰天雪地的感覺,她跋涉其中, 瘦削的身子不禁顫抖。
下巴處的疼痛越發明晰,桑桑甚至能看見陸珩因為用力而泛白的指節,他是這樣的……恨她。
可此時此刻, 桑桑想不出隻言片語再去欺瞞陸珩,他是那樣聰明的一個人,怎麼會不知道她都做了些什麼, 她再說什麼也隻是枉然。
陸珩稍微用力,抬起桑桑的下巴,她精致的下頜微微揚起, 露出一張如詩如畫的麵孔, 此刻這麵孔上淚水漣漣, 更顯嬌弱楚楚。
可就是這樣一張臉,她甜言蜜語地騙他,那些無傷大雅的事陸珩從來不在乎,隻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可他沒想到她的膽子竟然這麼大, 竟然敢偷偷服下避子藥。
怪不得, 這麼長時間了她肚子也沒有一點動靜,若非今天的偶然,他竟然一直被她蒙在鼓裡。
陸珩勾唇,精致的嘴角扯出一抹笑:“我要聽你說, 一字一句,仔細說。”
眼淚劈啪落下,顆顆晶瑩,桑桑咬著唇,嬌嫩的唇瓣幾乎被她咬出血來,她抬眼:“我剛剛服下的確實是避子藥。”
說完,她就閉上了眼睛,事情她確實做了,也被陸珩發現了,她再也編不出謊話來了。
桑桑穿過來也有一段時間了,她也知道了不少東西,在鎮國公府這樣的世家大族裡,像她這樣背著主子偷偷服下避子藥的,往小了說是私下行事,往大了說卻是不聽上命,藐視主子,甚至可以拖出去一頓亂棍打死,好在她是他的藥引,縱然他的病現在好了,也還是需要她,她還能留下一條命。
至此,終於塵埃落定,陸珩的心卻沒有一絲一毫的輕快,反而更加沉重了,她果然承認了。
陸珩閉上眼睛,然後鬆開了鉗住桑桑下巴的手:“你很好……”
屋子裡陷入了安靜,仿佛剛才的事情都不存在一樣,桑桑的眼淚忍不住往下掉,她下意識掐住了自己的手心,好讓自己保持清醒。
現在陸珩已經發現她偷偷服下避子藥了,擺明著說她不想要他的孩子,這些都已經成既定的事實了,此刻重要的是她服下避子藥的原因!
若是讓陸珩知道她是想逃跑才服下避子藥,那她才是真的會被囚禁起來,沒有一絲一毫的希望,所以現在桑桑努力地去編她服下避子藥的原因,說些什麼好呢,說些什麼才能叫陸珩不那麼生氣,才能讓這件事漸漸過去。
空氣中仿佛還有著藥汁的苦澀味道,桑桑半垂著眉眼,長長的眼睫像是飛舞的蝶翼一般,生出一種脆弱的美麗。
陸珩看著她,心裡嗤笑出聲。
他不是早就知道了嗎,她是個滿嘴謊言的騙子,騙了他這麼久,還有這次的避子藥,不都是一個原因嗎,她想離開他。
這絕不可能,他是不會放她走的,陸珩起身,然後去案幾旁去取落下的公文,聲音又恢複了從前的冷靜,他對門口的小丫鬟說:“看好她,哪裡也不準去。”
小丫鬟誠惶誠恐的,聲音都顫兒了:“是,世子爺。”
陸珩帶著公文走了,連看桑桑一眼也未曾,桑桑愣在原地,她好半晌才反應過來,陸珩竟然沒有問她為什麼要服下避子藥。
她都已經編好理由了,說她害怕範老夫人,怕範老夫人隨時會發落了她,更怕陸珩娶了正頭妻子後不要她了,怕她生下孩子後會被正頭妻子搶走,她有那麼多的理由,可陸珩竟然連問都沒問。
一個念頭隱隱浮現出來,陸珩不會是猜到她想要逃走了吧,可這念頭剛生出來就被桑桑給否定了,她一直都表現的很好,隻有這次因為避子藥才稍稍露了端倪,可這也有許多的可能,他是不會發現的。
桑桑想陸珩應該隻是在氣頭上,他太生氣了,以至於忘了問她。
正在這時,小丫鬟慢慢走進來,她小心地道:“姑娘,奴婢把碎瓷片收拾下去吧,免得一會兒誤傷了人。”
“嗯,你收拾吧,”桑桑啞著嗓音道。
小丫鬟撿起碎片帶走,又拿了帕子把地上擦乾淨,眨眼間屋子裡就恢複如常,安靜溫暖,一點也看不出來剛才發生過那樣的事。
小丫鬟走後,桑桑才發現她竟然還在不知不覺地流淚,她拿過一旁放著的蜜餞放在口中,甜甜的滋味在口腔中蔓延開來,桑桑奇異地鎮定了下來。
就算天塌下來了,日子還是要照樣過的。
山莊外照舊是銀裝素裹,陸珩捏著公文的指節泛白,他舒了口氣。
他何嘗不知道她種種行為之後的目的,他知道她一直想逃走,可他竟然不敢問出來,不敢問她到底為什麼要服避子藥,他怕真的得到那個答案,到那時一切就都無法挽回了,向來天不怕地不怕的他,終於有了害怕的東西。
陸珩苦笑,他從未預見過這一天,他一敗塗地的這一天,直到現在,他還在試著挽回,隻要她不親口說出她想離開,他就還能裝作……不知道。
正巧十安過來了:“世子,奴才現在就把花送進去嗎?”十安手裡捧著好些折好的花枝,有枝頭正好的梅花,還有花廳裡養著的花兒,花香四溢。
這花枝自然是陸珩吩咐十安做的了,他先前瞧著桑桑無聊,便叫十安折來花枝,好讓桑桑在屋裡插花來消磨時間。
見陸珩沒有說話,十安又試探著道:“世子?”
陸珩挑了挑眉梢,他把花枝接過來,然後扔在了地上:“不必了,你去院門口守著,不許進也不許出,記得。”
十安心驚肉跳,世子這個模樣一定是有大事發生了,他向來習慣了陸珩的命令,此刻什麼都不敢問,隻是低頭俯身:“是,世子,十安這就過去。”
陸珩裹挾著漫天風雪走了。
於此同時,趙詢在屋子裡看著銀票不說話。
小廝不解道:“公子,這銀票您都看了大半日了,又不能看出花兒來,可彆累到了眼睛,”自打少爺偷溜出去後手裡就多了這銀票,還是好大一個數目。
小廝一直跟著趙詢,自然知道趙王和趙詢這對父子已經鬨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老王爺是真的斷了趙詢的所有的銀錢來源,還同當鋪交代過不許做趙詢的生意,自然,也不許趙詢再見他的那些朋友,甚至不許趙詢隨意出門。
所以說,此時的這銀票對趙詢來說確實是很重要的,至於這銀票是怎麼來的就不是小廝能問的了。
趙詢把銀票收好,下巴一挑:“查到了那姑娘是誰了嗎?”
要趙詢來說,桑桑有些像話本子說的精靈,時而出現,時而消失,就比如他現在完全尋不到她的蹤影。
小廝的臉皺成了苦瓜:“公子爺,您是不知道啊,奴才查遍了皇莊的來客,竟完全沒發現那位姑娘的身影,”他都懷疑那美的和仙女似的姑娘真的是仙女了,要不怎麼能找不到呢。
趙詢也有些意外,他把銀票交給小廝:“明天走時去弄兩張路引,小心些,不要被人瞧見,”他說的自然是不要被趙王的人發現了。
接下來,趙詢又同小廝說了桑桑那張路引的要求,以及放在甜水巷李家綢緞鋪的事。
小廝一一記在心底,他跟了趙詢這麼多年了,彆的沒有,就一點忠心可取,他是能把事辦穩妥的。
交代完小廝後,趙詢給自己倒了碗酒。
直到吹熄了蠟燭,陸珩也沒有回來,桑桑躺進被子裡,她分明很累,可竟然睡不著,桑桑逼著自己睡覺,也不知道明天等著她的會是什麼。
一覺到天亮,陸珩還是沒有回來,倒是小丫鬟進來幫著桑桑收拾了箱籠行李,然後一一搬到了馬車上,自然,馬車上也沒有陸珩。
桑桑一個人乘著馬車回了府,馬車走在夾道上發出“吱嘎吱嘎”的響聲,她心裡越來越沒底,上次陸珩送了她一個腳鏈,現在這腳鏈還在她腳上呢,這次等著她的又是什麼呢?
很快就到了府上,下人們幫著收拾了箱籠,桑桑則是直接被送回了屋子裡,院門口的門扇一關,就再也聽不見外麵的喧囂了。
桑桑苦笑,也不知道這回她還能不能出去。
而外頭,安嬤嬤原本喜色盈盈地等著桑桑和陸珩回來,結果就見桑桑被下人送著回了屋,陸珩則是冷著臉一路進了書房。
見了這些,安嬤嬤還有什麼不明白的,這倆人是鬨彆扭了。
等到晚膳時候,安嬤嬤特意給陸珩整治了一桌兒他喜歡的菜,她敲了門:“世子,該用膳了。”
陸珩的眉頭擰的很緊:“嬤嬤,撤下去吧,”他沒有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