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花蛞蝓(1 / 2)

白發孩子走在充斥著黑紅二色的空間裡。

暗沉的紅光中摻雜著絲絲縷縷的濃鬱深黑, 如同站在火山口向下張望時, 看到黑色石塊於岩漿中融化的景象,龐大的能量潛藏在來回變換的色調之下, 毫無規律可循, 因此顯得莫測難言。

更彆提這處空間無處不在的神秘壓迫感, 仿佛置身萬米之下的海底, 體表每一處都承受著萬噸計量的水壓,每一次呼吸都痛苦萬分。這種壓力並不真實存在, 似乎存在於精神層麵,因此矢量操縱無法抵消,隻能被動承受。

腳下的感覺倒是非常堅實, 走起路來絲毫感覺不到晃動,比走在鐵鑄的大橋還要更有安全感,但隻要略微低下頭, 就可以清楚地看到他走的根本不是地麵,而是連承托物都沒有的虛無。

如果真是膽子符合年齡的小孩,彆說四處走動查找線索了, 大概發現自己處境的第一秒, 就會被這上不著天下不著地的恐慌包圍, 鵪鶉一樣蹲在原地哇哇大哭起來吧。

不過一方通行從來不懂得畏懼。

儘管他記不太清自己怎麼出現在這個地方,也不知道這究竟是哪, 係統也聯係不上,無法獲得場外指導,目前對如何從這古怪的空間脫離出來毫無頭緒。

即便如此, 他也沒有留在原地等待救援的習慣。

所幸空間並非一成不變,他很快走到一團幽深黑紫的能量前,感受著這團能量無時無刻向外散發的與之前不可同日而語的狂暴情緒,一方通行謹慎地不再前進。

這裡應該就是空間的核心了,在附近仔細找一找也許會有發現。

這樣想著,一方通行再度抬腳。

“老爺爺,那邊不能過去!”

寂靜的空間裡,憑空響起一道清脆的童聲,略微有點口齒不清,因此顯得奶聲奶氣,換種說法就是萌得可愛。但一方通行暫時體會不到,他甚至沒有去想這小鬼究竟什麼時候不聲不響出現在他身後這種性命攸關的問題,而是下意識向周圍看去,環顧了一圈,沒有找到第三個身影。

於是他不敢置信地指著自己:“老、老爺爺?”

橘色頭發的小朋友一臉認真地點了點頭:“隻有老爺爺和老奶奶是白頭發。”

一方通行抽了下嘴角:“誰告訴你的?不知道還有染發嗎?”

他並不打算跟連常識都沒有接受清楚的小崽子解釋自己發色的成因,省得牽扯出一連串能力原理、人體色素和光線之間的關係,敷衍兩句就夠了。

小朋友似乎被他的回答噎住了,漂亮的鑽藍眸子瞪得圓溜溜的,困擾又糾結地看過來。

而一方通行在最開始的驚嚇過後,這會功夫已經冷靜下來,也猜出了麵前這孩子的身份,以及這處空間的本質。強大狂暴的能量,無法反射的壓力,還有橘發孩子的出現,這裡果然是“荒霸吐”為自己的安全裝置打造的精神空間。

隻不過現實存在一點偏差——

“你為什麼這麼矮?”一方通行問出了發自內心的疑惑。就算劇本裡的乾部成年後依舊嬌小,可是幼年期的話,隻要不是營養不良,七歲的孩子怎麼會這麼小?這看起來頂多隻有四歲啊!難道是因為還沒有到時間,外麵的身體仍在成長嗎?怪不得說話時吐字有點模糊……

“什、什麼?!”沉思中的橘發小孩被他一句話炸了出來,被打擊得倒退了一步,然後想到自己的年齡,頓時站穩了腳步,挺起小胸脯理直氣壯地反駁:“我還在發育呢,未來一定能長到一米九!”

一方通行沉默了下,然後麵不改色地轉移話題:“你知道我為什麼會出現在這嗎?”

橘發小孩果然被他吸引了注意力,一臉好奇地問道:“為什麼?”

“……”一方通行無力地歎了口氣,“我在問你啊,這裡不是你的地盤嗎?仔細想想,應該會有印象吧?”

中也聽話地認真回憶起來,皺著小臉一副絞儘腦汁的樣子,看著就讓人心軟成一灘水。

過了半晌,他抬起頭無辜地搖了搖小腦袋,鑽藍眼睛有一點點愧疚地看向一方通行,長長的濃密睫毛撲扇著,像兩隻在不安地抖動翅膀的蝴蝶:“我想不起來。”

如果是太宰露出這種表情,一方通行肯定會合理懷疑那小鬼是不是有什麼陰謀,或者單純想看他笑話故意隱瞞,但麵前可是港黑唯一的良心,所以一方通行選擇相信。

他也不急著離開了,乾脆席地而坐,招了招手讓小孩到他身邊,開口問道:“你在這裡呆了多久了?”

既然這個世界的任務是幫助神明屬於人類的部分認清自我,像係統建議的那樣成立組織為其提供容身之處,讓人物對象良好的環境裡有充裕的時間慢慢做到這點,其實更多是從效率考慮。

畢竟任務者隻需要完善外界條件,後續如何並不放在心上,隻要在係統的計算中目標未來某天認清了自我,任務就可以結算,根據任務者的作為發放獎勵。

這種做法當然打不出完美結局,但一方通行拒絕再次和小鬼打太久交道,尤其是作為心靈導師這種一聽就讓他皺眉的角色,便沒有在係統提出建議反駁,反而默認下來。

而現在,既然已經被拉進了這小鬼的心靈空間,跟他聊聊天也不算什麼,還可以研究一下他的性格,適當調整組織發展規劃……絕對不是因為看到這麼小的孩子一個人呆在這鬼地方才心生惻隱。

橘發小孩乖巧地坐到他身邊,小大人似的擰眉沉思了片刻,才有點猶豫地回答:“嗯……具體不太清楚,不過從我有意識到現在沒過太久,”他歪頭,指了指自己的小腦瓜,語調輕快愉悅地說道,“這裡一直源源不斷地冒出一些非常有意思的影像,所以感覺時間過得很快!”

一方通行挑了下眉:“你都看到了什麼?”

中也看起來已經完全將他當成了有意思的小夥伴,興致勃勃地分享有趣的經曆,說話時眉飛色舞,還揮著短短的小手,眼睛閃閃發光:“我看見開得飛快的汽車!嗖的一下就從馬路上衝出去了,超帥!還有倒進玻璃杯的紅酒,在燈光下亮亮的!紅紅的,透明的,好好看!”

他有點不太好意思地看了看一方通行:“就像和你的眼睛一樣。”

一方通行怔了下,倒是沒想到他會突然這麼說,扯了扯嘴角:“與其說像紅酒,更像是血吧。”

“對,還有血,也很漂亮!”橘發小孩像是帶著小夥伴參觀堆滿玩具的遊戲房時,被提醒後發現了扔在不起眼角落的酷炫飛機模型那樣,驚喜地叫出了聲,不過很快他的臉色就肉眼可見地鬱悶起來,“但人類實在太脆弱了,流那麼一點血就會死去,死掉之後真的很醜。”

流血而死的人類一般會有掙紮的過程,期間產生的一切情緒,痛苦、憤怒、恐懼、悲傷、絕望,都會凝固在僵硬灰白的麵孔上,多看一眼都是汙染。

“不過好像這類畫麵非常多啊,人類真是奇怪呢,樂此不疲地追逐利益,拿起武器揮向同胞,但死亡降臨己身時又無法置之度外……既然畏懼黑暗中的獠牙,為什麼還要一再沉溺?”

一方通行眼神複雜,該說不愧是神明的人格嗎?剛誕生就開始思索這些富有深度的問題啊……

這樣一來他也發現了中也和劇本當中的不同之處:“你不是人類嗎?”

不僅提前誕生了意識,他似乎也很清楚自己的身份,投注於這個世間的眼光同時具備孩童的好奇和神明的冷漠,簡直比一方通行前世、以及剛重生那會的人性更少,畢竟“荒霸吐”說是神明,其實更像類似海嘯、颶風一類的天災,在中也誕生前不過是團沒有神智的能量。

果然,中也用看白癡的目光看向他,以一種理所當然的口吻教訓道:“你都知道這裡是我的地盤了,怎麼還會問出這麼愚蠢的問題?”

他站起來,兩手叉腰,驕傲地挺起小胸脯,小臉朝向前方,大大的圓眼睛卻忍不住轉到眼角,看向小夥伴,同時炫耀地揚了揚小下巴:“我可是神明大人哦!”

“啊啊,這下可真是麻煩了。”一方通行用對方聽不到的音量小聲自言自語。

那麼問題來了,一個自認為是神明的實驗體會得到什麼樣的待遇?一個沒有製約、能力沒有上限的強者又如何不會讓人類產生恐慌?遭受排擠、抵製、畏懼乃至殺意包圍的神,尤其這個神還是孩子心性,撞到桌角都會指責桌子打他的小孩子,會做出什麼樣的事?

憑空多出如此多的變數,即便一方通行對係統的任務不怎麼上心,也不免心生煩躁。

不過他不會把情緒發泄到什麼都不懂的小鬼身上,因此儘力克製自己的語氣,心平氣和、虛心求教地詢問:“那麼神明大人眼中的世界是什麼樣子的?”

中也再次坐了下來,盤著腿,右手手肘支在膝蓋上托著下巴,憂鬱地看著麵前黑紅的空間,孩子白嫩可愛的小臉上露出這種表情,說實話有一點點好笑。

不過他一開口,這憂鬱便真切起來:“要說最深的印象的話,果然還是‘水’啊。水像靈魂一樣不停地流動、流動,這個世界也在不停地變化,生死輪轉、四季更迭,活著的生物每一秒都和之前的自己區彆開來,有時一夜之間天翻地覆。他變得這麼快,我能適應得了嗎?”

中也皺著臉糾結萬分:“我還挺喜歡這個世界的,既美麗又神秘,那麼多有趣的東西都要試一試才行啊。但是適應不了的話,很多事就做不了了呀。”

一方通行心裡一動,覺得這可能是個突破口,便順勢提出建議:“用人類的身份應該可以。”

中也眼睛亮了亮,明顯有點心動,但還是拒絕了:“我可是神明大人呀,偽裝成人類大家就不知道了。”

一方通行理解不了小朋友對酷炫人設的執著,隻能努力為自己的建議增加籌碼,試圖利誘:“我有一個組織,你要來跟我一起發展它嗎?這樣就有人一起玩了。其實當組織的首領,和神明大人一樣,都是受人敬仰的工作。”

中也不自覺地向他那邊傾了傾身子,嘴上還在猶豫:“你說的是真的嗎?你會跟我一起玩?”

一方通行覺得有些不對,他下意識解釋:“也會有其他人陪你……”

不知道為什麼,他的話在中也不高興的瞪視下莫名心虛,音量漸小,最終沉默了一小會兒後,一方通行垂下眼睛,對上小孩固執的目光:“我還有彆的事情要做,但如果你以人類的身份留在這個世界,至少1年內,我不會離開。”

任務進度達到百分百,或者任務者提交結算就可以拿到獎勵,也就是獲得異能,而1年是那之後他可以停留的最長時間。

中也還是有些不滿意,但他從荒霸吐那裡繼承來的漫長又破碎的記憶裡知道,世上沒有不散的宴席,這種時候,隻要對朋友送上祝福就夠了。

——他已經將一方通行當成了友人。

中也露出一個毫無陰霾的笑容,陽光燦爛:“那我就祝你要做的事一定會達成吧!”

一方通行被那笑容晃得恍惚了一秒,才輕輕應道:“啊,謝謝你了。”

【宿主!我終於聯係到你了!您這是在哪裡?不對,來不及說了趕緊跟我回去,太宰治那小鬼要死了!】

氣氛正好,係統痛哭流涕的電子音不合時宜地上線,當時就讓一方通行臉色一沉,但還沒來得及打斷就聽到後麵那讓他眼前一陣發黑的消息。

他霍得站起身,匆匆向中也告彆:“我有事必須先走了,等你誕生的時候我會來接你。”

中也懵懂地眨了眨眼睛,剛揮了揮小手,小夥伴就消失不見了。他看了看周圍空蕩蕩的黑紅景觀,癟了癟嘴,對那個導致小夥伴提前離開的家夥充滿了怨念。

另一邊的太宰治坐在商業街的咖啡廳裡,托腮無聊地看向窗外,對麵的超市門口,穿著黑西裝的男人手裡像抓著隻活潑的雞崽一樣抓著個掙紮不休的少年,表情凶神惡煞,嘴巴一張一合,應該是在威脅。

對能讀懂唇語的太宰來說,“應該”這個詞要去掉。他記得那個男人,在一方通行上班的時候站在門口列隊迎接的下屬們其中一員,因為長得人高馬大顯得氣勢驚人,不過除了外表唬人沒有其他才能,在當下備戰的緊張關頭,也隻能被分配來做這種雜事。

被他抓住的瘦弱少年似乎是聽到什麼風聲,覺得組織麻煩纏身自顧不暇,對旗下店鋪的保護力度也許會減弱,所以偷偷溜來拿些東西。

然後被抓個正著。

少年眼下哭得一塌糊塗,眼淚鼻涕混在一起滿臉都是,原本就平庸的五官更加難看了,求饒的話也說不好聽,翻來覆去隻會結結巴巴地道歉。

下屬顯然很看不慣少年軟弱的模樣,舉起碗口大的拳頭在他耳邊比劃了兩下,惡狠狠地警告了句“再有下次就打斷你的手”便準備將人放走了。

畢竟這少年確實是初犯,按照他們組織的條例,第一次不會真的動手,雖然現在換了老大,但規定沒改,自然一切照舊。

當然如果第二次被抓到還輕輕放過,這群貧民街的孩子可不會感激涕零,隻會將他們組織當成軟柿子一次次光顧,那麼他們對商店承諾的保護也就成了笑話,對組織的聲望也會帶來很大打擊。

下屬剛鬆開手,就聽到身後有人喊了聲“等一下”,聽慣了命令養成的條件反射,下意識又把少年的衣領抓緊了。

他轉過頭,沒看見人。

“在這裡!”那個聲音又喊了一句。

視線下移,剛到他大腿高的小蘿卜頭正仰著腦袋看過來,下屬認出來這是他們新老大委任的參謀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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