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陽如血,映照墳塚一片朦膿殷紅。
晦暗浮光在石碑流轉,恍如能見到寧兒蹙眉的模樣,她似乎不讚同。
但他必須去死。隻因,他不舍得讓女兒犯上弑父的罪孽。
兩個孩子都很好,原本無論如何,他也要等到夏兒所擔負起的重則完成以後,亦或者,等夏兒終能成就大成修為,能真正獨當一麵,才鬆了肩上擔子。
隻因到那時,無論修真界多少勢力,也不敢因為百香丸而肆意圍攻夏兒。
故而,哪怕他的心隻想立即就此去地下陪著寧兒。
但他還是決定,無論如何要活下來。
隻是,他萬萬沒想到,夏兒竟然還擔負比百香丸更重更艱難的使命。
而他當年,偏偏吞服了那擔負著天地淨化之謎和天梯開啟的鬼靈玉…
夏兒那孩子看著麵色淡淡的,不比安兒,那小子雖然總是冷著臉,但總對他有著潛藏不住的濡慕之思。夏兒不同,她沉靜淡然,彷如一個看客一般靜靜地打量他。
似乎一丁點也不願親近他。
但衛靖知道,這丫頭有一身反骨。
當她必須弑父才能開啟天道之時,她一定會選擇指刀向天。
這丫頭是真天不怕地不怕。落楓尊者跟他感慨之時,總會提這麼一句。
誅仙之事,她未必不敢。或者從未想過敢不敢,她心中隻想過願不願,隻要她想,就會努力去實現。哪怕因此頭破血流,她亦一往無前,無所畏懼。
這種自由自在毋寧說肆無忌憚的性子,比寧兒當年要過十倍。
但衛靖卻覺得分外欣慰。隻有如此豪氣,才能開啟登天仙道,救億萬萬生靈於水火。
他對此十分驕傲。
但他不願女兒去走一條如此艱難的仙道。上古無數大能悍然選擇誅仙飛升,那是逼不得已。那一場血流漂杵殘酷無情的戰爭中,不知多少得道大能隕落,最後能飛升者也不過寥寥數人。
如今世道豈能與上古相比。
這是真正的修真末世,修真界已隻剩下夏兒這一線希望。此界生靈已沒有抗爭的機會和可能。
故而,不論是為了孩子,還是為了億萬萬生靈,他都要讓夏兒去把握住這一線生機。
他一顆心早已在得知寧兒那一刻已經死去。
若能以他的死,換取整個界麵新生,他何樂而不為。
衛靖轉身,逆著暈紅紛亂的夕陽,坐於墳塚一旁。
孩兒娘,我很快就下來陪你。
撫了撫冰雪覆蓋的墳塚,他似能聽到一聲深深歎息,自孤寂的地底傳來。
衛靖卻微微一笑,他忽然閉目。
按照那魔族卷軸之中所言,將他的靈力,與體內鬼魔的鬼氣雜糅運轉。
魔族果然不愧唯一能操縱鬼氣一族,五六萬年前,正是他們惡役鬼氣為害人族,才致使其覆滅。
但毋庸置疑,這操縱鬼氣之術,的確玄妙無比。
對麵山莊前,見衛靖坐下來掏出酒壺。
以為他可能要傷懷一陣,眾人本欲轉身進屋,不敢打擾。
隨即,所有人忽然猛地回頭。
從察覺一絲靈潤的異樣,到恍如厚重冰塊從高空重重砸入水中,嘣的悶響聲中,靈力蕩起如一朵環形之花,就那麼無聲無息衝開了紛亂夕陽。
它那麼沒有聲息,卻蘊藏似足以毀滅一切的力量。
顧長夏他們還未反應過來,就被這巨大力量猛地掀翻在地。
身後山莊防禦彷如紙糊,靈光微微閃動間便散了,房頂和牆梁頃刻崩塌,塵土在喧囂的靈潤之中不斷翻滾。
它們隨著那巨浪般的靈力,不斷朝外湧去,滿山滿穀的梅林驟然帶入這橫流之中,雪白的花朵飄浮在空中如碎浪似的飄向遠方。
山被削橫了一半,溪水截斷了水流。
唯一還矗立的那被削斷半截的山中的,隻有那小小孤塚,以及麵色蒼白到已沒有人色,口中溢血的衛靖。
以及衛靖身後,此時騰地冒起來的,那高約十丈的青色巨大怪物。
顧長夏他們看清那仰天嘶吼著的可怕怪物身影時,瞬間麵色慘白。
這可怕的東西,他們見過。
就在那海神宮那漆黑的神殿之中,以一整麵牆刻畫了的,令人唇齒發寒的青魔。
此時,它就那麼毛骨悚然地立在衛靖後背。
衛靖在它的腳下,仿若小小玩偶一般微不足道。
殘陽血似的映照青魔猙獰的身影,它隻是那麼立在那裡,便已令人後背生寒,等他睜開眼睛。
後背彷如陷入無窮無儘的黑影中,那凝固的黑暗中似有一隻怪獸,正在陰寒地舔舐他們的後背。
被如利刃一般盯著的顧長夏,成了這青魔的首要目標。
儘管她麵色蒼白手指顫抖,恐懼令她冷汗直流,但她一雙腳仿佛被釘在地麵,一動也不能動。
那直指向她的血色雙瞳詮釋的東西確定無比,它試圖吞噬她每一滴血,每一塊肉,蠶食每一縷靈魂。
它為此感到異常激動。仿若她的一切之於它,是無與倫比的絕世美味。
這令她徹骨生寒,甚至還忍不住想吐。
“爹!”衛安寧淒苦至極的聲音。隻要想到父親被這種殘忍的東西控製如此多年,他心底就在泣血。
因這極致的痛苦,他反而無懼那青魔如生物鏈頂端的威壓。
他嘶聲痛喊,雙目赤紅著向前衝。
感受那青魔微微移動的視線,顧長夏也不知哪裡來的勇氣,她如從沸水中透出一口氣。
厲聲呼喊。
“回來!”
這隻是去送死。那東西太強大了,強大了一個指頭便能捏死這裡所有人。這種認知讓她絕望。
她也萬萬想不到,就在施針之前,那鬼魔竟然似提前預知,它衝破了限製顯露真身。
衝過去抓衛安寧之時,瞥見委頓在青魔腳邊,麵色蒼白如紙,沒了聲息的衛靖。她心中分外痛心,若是早晨她一定堅持立即施針,而不顧及衛靖的心情。
他就不會死。
她萬分後悔,當時為什麼要聽衛靖的。
兩道身影在她之前,連瑭攔住了衛安寧。
大師兄擋住了她的去路。
“你這是去送死!”連瑭嘶聲怒吼。
衛安寧喊得更大聲,破了音的聲音。“那就去死!”
他額角青筋亂冒,極致的悲傷和憤怒,讓他完全失去了理智。哪怕以卵擊石,他也要殺向前去。
“安寧,聽話!”師尊此時顫抖著的聲音響起。
他此時才恢複了聲音。焚情尊者與女主也才從山莊飛廢墟之中衝出來。
“到如今還讓我怎麼聽話!那隻惡鬼折磨了爹這麼多年,我如此不孝,已不配為人。”衛安寧眼淚忽然落下來,他的嘶吼充滿了自責和痛苦。
“那並非你之錯,錯的是這天地!”師尊沉怒的聲音,指向了天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