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轉瞬即逝,天色昏昏沉亮起的時候,屋中的小台燈按時被打開。
突如其來的光照讓何慕江眯起了眼,他迷迷糊糊的又翻了個身準備繼續睡,一點起床的意思都沒有。
江澄看了眼彈簧床上的那個小山包收回視線,開始預習今天的書本。
那些遠離生活的事就像是夢一樣虛無飄渺,短暫的經曆以後,生活還要繼續。
昨天的功課稍微落下一點,江澄用這段晨讀時間補充了回來,高三的學習內容無非就是那些,日複一日的將背的滾瓜爛熟的東西一遍遍複習,最後形成肌肉記憶,就是看到這個題都不用動腦子,筆就已經自動落下。
沒有不努力就能當成的天才,平時同學經常羨慕的誇她聰明,實際上她隻是把彆人用來睡覺玩鬨的時間統統擁在了背書做題上。
通常江澄清晨結束學習的時候,天色就會大亮起來,而她隻需要背起書包去坐上沈穆的自行車就可以直接到學校,但現在……
江澄看了眼時間把東西收拾好,起身去叫何慕江起床。
有了個湊熱鬨要上學的“兒子”,她日常的工序又要多了一步,先把這個習慣性賴床的人叫醒。
走到折疊床那,江澄先是晃了晃上麵的人兩下,床不堪重負的吱吱叫了兩聲,但仿佛一點都不影響床上呼呼大睡的那個人。
江澄沒了耐心,她走進廁所找到一根乾淨的毛巾,用涼水把它徹底浸濕再折成一個規整的長方形,接下來她就回到了房間裡,猛地把毛巾蓋在了何慕江的臉上,開始揉搓起來。
“唔唔唔!”
沉浸在美夢中的何慕江隻感覺有種巨大的壓迫感覆蓋在了臉上,緊接著那冰涼潮濕的溫度就把瞌睡蟲趕走了一半,在加上接下來的揉搓,他瞬間睜開了朦朧的雙眼。
這會他臉上哪還有困意,整個人都被江澄突如其來的動作嚇得清醒無比。
見他醒了,江澄收起自己魔爪,垂眸俯視他:“清醒了就趕緊起來上學。”
何慕江還處在懵懵的狀態,但他還是下意識地點了點頭,昨天太興奮睡得有點晚,剛才台燈亮地時候他就掙紮著想要起床,當然,是在腦袋中和意識作鬥爭,身體還在沉睡中。
他剛才都做夢夢到自己已經換好衣服背包到了學校,就在拿出課本上早自習的時候被老媽叫醒了。
那種小時候被老媽支配地恐懼感忽然重新湧上心頭,可能是由於她選擇的是科研道路,在學習方麵對何慕江一直要求很嚴格,而老爸那個人隻在做人與三觀方麵教導他,剩下都不太管,這從他時不時就拿著零花錢去揮霍就能看得出來。
現在被叫醒的方式竟與小時候不謀而合,彆看老媽平常柔聲柔氣的,那是因為她能動手解決的時候絕對不吵吵,所以才永遠看不到她發火罵街的模樣。
好在何慕江個人習慣被養的很好,雖然有點賴床但絕對不會再耽誤時間,拖延症什麼的不存在,他把洗乾淨的衣服往身上一套,又洗臉刷牙再背上個空書包就光速準備完畢。
由於剛辦好手續,學校的書和新校服沒有發下來,但這對何慕江來說也影響不了什麼,校服他有,書他也不看,所以沒什麼大問題。
兩人收拾好後就準備走了,江澄一開門就與端著杯奶的沈穆迎麵相撞,他好像沒想到門會被突然打開,直接傻站著愣了幾秒。
江澄倒是很快就反應了過來,她順手就接過了那杯牛奶仰頭喝下,然後伸手遞給何慕江示意讓他放進廚房。
突然被指使,何慕江略帶興奮的點了下頭,飛快地接過杯子邊往廚房走邊問:“姐你好像每天都在喝奶,是喜歡喝嗎?”
江澄等他出來後把大門關上,輕聲回答:“身體不好,沈穆買來給我補鈣的。”
“奧奧,那光喝牛奶好像也不太夠,這樣吧老姐,我給你買點鈣片維生素片什麼的,來個十全大補行不?”
說著何慕江掰著指頭在數保健品的品種,完全沒注意到沈穆僵了下的身子。
有時候家境的偏差也會造成意識的偏差,就像是何慕江此刻覺得格外正常的事情,落在沈穆耳朵裡卻有點刺耳。
兩人一個沒想太多,一個想了太多,就導致周圍的空氣有些凝滯,最擅長察言觀色的江澄不可能感知不到沈穆情緒中的異常。
走到了樓下,沈穆獨自拖著自行車就要離去,江澄猶豫了下拉住他的衣角,然後轉頭對著何慕江說道。
“你今天先自己走吧,我不想坐公交車了。”
說著她側坐在了沈穆自行車的後座,朝著何慕江擺擺手,抓牢了旁邊的扶手處。
何慕江倒沒覺得有什麼不妥,每天擠公交車確實不如直接騎自行車舒服,他爽快的點了下頭對著他們擺擺手,一個人往公交車站走去。
在前麵扶著車的沈穆顯然沒想到江澄會突然和他一起走,他握著車把手的力道一緊,表情微不可見的輕鬆了些。
看來他也沒有那麼不重要。
坐在熟悉的自行車上,江澄感受著一陣又一陣溫暖的風輕拂過自己的臉頰,她輕輕合上了雙眼,纖長濃密的睫毛微微顫抖。
不知過了多久,自行車在路口處停下等待紅路燈,她重新睜開眼,輕啟粉唇。
“沈穆,我們搬家吧。”
簡簡單單一句話,卻仿佛讓時間都就此停止。
江澄麵前的背影肉眼可見的頓住,似乎連風都感受到此刻不該打擾他們,空氣霎時間變得略微沉悶。
看到他的狀態,江澄無法不聯想到對昨天的回憶。
這個問題是昨天回家後何慕江對著江澄提出的。
——
在睡覺之前,何慕江認真的與江澄說出了那句話。
“媽,我們搬家吧。”
起初江澄的反應和沈穆是一樣的,像個被迫停止運行的機器人似的僵住。
在他說這話前,江澄從來都沒有想過一次從這裡搬走,更準確的說,是在掙到錢之前她都不會想這個問題。
筒子樓雖然是破舊古老,但相應的各種生活消費比起彆的地方低的不是一星半點,這也是她孤身一人也能勉強過上正常人生活的原因。
並且在這種地方住得久了,心中不可豁免的會有自卑的情緒,總覺得這種像在老鼠窩般的地方才是自己該呆的,其他的地方高不可攀。
但現在何慕江卻和她提出來,搬出去住,瞬間有點刷新了江澄的三觀,一個聽起來有些奇怪的想法出現在她的腦海中。
原來,她也是可以選擇離開這裡的?
離開這裡雜亂的環境,離開紛紛擾擾流動性很大的鄰居,離開這個仿佛被當下的世界拋棄的老城區。
可在希翼升起以前,另一個嚴重的問題出現在腦海中,她現在哪有錢搬出去?
搬家不是光靠做夢就能實現的,租金水電費等等都是大筆大筆的錢,她一邊上學怎麼可能有這種能耐掙到這麼多的錢。
就像是有一盆冰涼刺骨的水從天而降,澆滅了江澄所有燃起的希望與幻想,她自嘲的笑了笑,無力感遍布四肢百骸。
然而就在這時,對麵一直觀察她反應的何慕江再次開口,他胸有成竹的拍了拍自己的小胸膛:“放心吧老媽,錢的問題包在我身上,我們租個房子也沒有多貴,不誇張的說,現在我渾身上下窮的光剩錢了。”
可不是嗎,要衣服沒有衣服,要鞋沒鞋,如果不是之前國慶節他趁著老媽去圖書館的時間,去路邊小攤買了幾件短袖短褲穿,他現在可能就要穿江澄的女裝了。
江澄聽到他的話第一反應就是拒絕,但何慕江好像早就猜到了她會說什麼,在那之前就提前把她擔心的事情說出來。
“老媽你為什麼總覺得欠我的呢,我能長這麼大還不都是因為你,且不說物質生活,就說你十月懷胎把我生下來這點,我就算把所有的錢給你也無法報答萬分之一。”
他舉了舉手中的手機:“也就我登不上未來的網絡了,要不然可一定要讓你看看那時候的不婚不孕比例有多大,老媽你要知道,在我眼裡無論是現在還是未來,你都是你,我相信如果你是我,也會像我這麼做的,不是嗎?”
一番話把江澄那未說出口的話直接堵回了肚子裡,她雖然總是覺得不好意思,可何慕江說的沒錯,在他的眼裡這隻是對自己媽媽好而已,有理有據,完全無法反駁。
就像即使再不情願,她依舊把何慕江帶回了家,隻因為江澄覺得她是當媽的,有這個責任照顧他。
心中突然有什麼東西被觸動,江澄望著何慕江陽光開朗的麵孔呼吸放緩了下來,雖然不知道未來的自己到底是什麼樣的,但好像有一件事做的非常好。
那就是沒有因為自己的過去給彆人帶來負麵印象,起碼何慕江被她教的很優秀不是嗎。
既然這樣,江澄似乎沒有理由拒絕,況且也沒有必要,因為何慕江是她的兒子,也是她的家人。
隻是,她不希望隻有自己離開。
——
綠燈重新亮起,轉換的燈光喚醒了沉浸在記憶中的江澄。
當然,在這場沉默中陷入思考的絕不僅有她一個人,綠燈亮了五六秒,沈穆才反應過來重新將自行車騎行上路。
雖然沒有明說,但江澄知道自己這句話對沈穆的衝擊有多大。
他的心路旅程與她的定是一般無二,江澄太了解沈穆了,也知道在那個身軀裡有著一個壓抑著自己的靈魂。
最重要的是,江澄現在孑然一身說走就走,但沈穆不同,他還有個不學無術的父親。
與江澄那對自己死掉養父母不同,沈穆麵臨著更嚴峻的問題,是繼續與父親生活,還是將他徹底扔下。
說狠話誰都會,但真的做出來卻不是那麼容易,這是沈穆在這個世界上唯一活著的親人,該怎麼決定隻有他說了算。
江澄並不準備逼他,說了個很寬限的時間:“好好考慮一下,我會等你決定好再搬走,無論你帶不帶他,我也一定會帶你離開”。
自行車的行駛路線突然發生了偏轉,沈穆將車子開到了路邊停下,他單腿撐著自行車,承擔著江澄帶來的重量回頭望向她,那雙時常冷漠的眼眸此刻多了些什麼。
“為什麼?”
隻有三個字,沒頭沒尾,能總結出上千種不同的問句,但江澄從來都知道沈穆在說什麼。
所以她微揚唇角,沒有一絲猶豫的回答了他。
“因為,我們是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