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夜色在火焰中燃燒,盤旋在天空之上的赤紅色神鳥驟然間掀起雙翼。
狂風烈焰伴隨它的雙翼飛舞,向著地麵上的少年刮過去。所過之處樓閣崩塌,灼熱的氣浪摧毀著沿途的一切,眼前的天地都好似一齊傾覆下來。
在這摧城拔寨般的風暴下,少年單薄削瘦的身影看上去格外渺小,宛如一根不起眼的枯枝漂浮在恣意的汪洋大海,一旦怒濤卷來,頃刻便要覆沒。
“真夠巧的。不久前才給崇山嶽編過一個被封印的大魔頭的故事,現實中這就遇到真人版了?”
千鈞一發的一刻,晏危樓心頭第一時間升起的,並非恐懼或是興奮,而是這樣一個無稽的念頭,讓他的表情看著甚至有些漫不經心。
“——卍(元)!”
“阿晏!!!”
狂風席卷,金燦燦的時之晷在晏危樓左眼中轉動起來,光陰之力流沙一般消耗,周圍的一切在晏危樓的感官裡都好像被放慢了十倍。
無論是天妖古鳳攻擊的動作,還是身後宿星寒焦急的聲音,抑或是四周呼嘯的風聲,漫天飄搖而落的火光……這一切都清晰而緩慢地呈現在他的感官裡,像是一幀幀放慢的錄像帶。
少年緩緩抬起頭,漆黑雙眸與那雙巨大的赤紅色雙瞳對視,目光平靜。
他聽不懂天妖古鳳在喊什麼,但能察覺到對方的憤怒與不死不休的殺意。
……或許是因為被對方視作囊中之物的乾坤道圖沒能順利得手,反而主動選擇了自己吧?
這樣想著,少年不慌不忙,抬手將手中那卷乾坤道圖往身前一擋,向著那攻擊襲來的方向一推,動作相當之利落。
既然是乾坤道圖惹來的麻煩,當然是讓乾坤道圖來解決:)。
好歹也是傳說中的造化神器,是否具有攻擊力暫且不說,這點攻勢應當能抵擋下來吧!否則,這乾坤道圖也就不過如此了,又憑什麼值得這麼多人念念不忘,汲汲以求?
剛做出這個動作,晏危樓便感覺到手心裡的乾坤道圖像是一尾小魚一樣彈動起來,試圖從他手中脫離。他強大的神魂甚至能清晰感應到其上傳來的一道憤怒驚訝的情緒,果然是神器有靈!
晏危樓不為所動,還是將之往身前一推。下一瞬,那裹挾著烈焰與狂風的猛烈一擊直撲他身體而來。
“阿晏小心!!!”
被晏危樓喪心病狂當做盾牌擋在前方的乾坤道圖似乎無奈地跳了一下,表麵發出一抹瑩瑩微光。
但還沒等晏危樓驗證一下這造化神器的強大之處,身後一點白光早已閃電般從他臉側疾馳而過,先一步迎向了天妖古鳳巨大的雙翼,衝入那狂風烈焰中。
——早在晏危樓推出乾坤道圖之前,遠在數百米外的宿星寒就已然出手,先一步對上了天妖古鳳!
叮!
一聲清脆的奇異聲響,仿佛兩柄劍的劍尖驟然碰撞在一起。狂風烈焰大半消散,原本俯衝而下
的天妖古鳳被一股龐大的力道所阻礙,向後倒飛一段。
它喉嚨裡發出一道驚疑不定的聲音,目光順著那白光飛來的方向看去,立刻與一雙漆黑冰冷、滿是殺意的眸子對上了。
夜色宛如濃墨,紛飛火光如飄雪,熔化的城池、房屋、行人……像是大片大片扭曲的抽象畫安插在背景裡,哀嚎之聲不斷。讓這幅畫卷的上半部分絢爛似仙境,下半部分卻又慘烈如地獄。
赤紅色神鳥從半空中低下頭顱,越過身前的玄衣少年,看見了少年身後那一抹正不斷接近的,孤冷蒼白的人影。
二者目光剛剛對上,天妖古鳳赫然見那白衣人突地抬起手,雙手如撥琴弦般在身前劃過一道道玄奧莫測的軌跡,像是在解開某種封印自身的枷鎖。
呼……
原地突然掀起狂風,一股強大到極點的氣息從白衣人周身散發出來。青絲飛舞,白衣獵獵作響。
仿佛他的肉身不過是一具特殊的容器,一旦解開限製,便有奇異的力量源源不斷自他體內湧出,以至於他原本蒼白失血的臉色都染上了病態的紅。
白衣人身形飄飛,衣袖輕揮。天地間轉眼便飄起了茫茫白雪,仿佛漫天白雪都被他揮袖間甩出。
做完這一切,宿星寒的臉色又一下子慘白,似乎一身真氣都被抽空,迅速向下落去。他目光卻一瞬不瞬盯著上方。
嘩!
天空似乎驟然變得寒冷,飄飛的鵝毛大雪在半空中迅速結冰,凝成了一柄柄冰刃,漫天冰刃向天妖古鳳所在射去。從天空往下望,幾乎化作冰刃龍卷。整個天地都像是對它極為排斥。
這一切過程看似漫長,實際上都發生在幾個呼吸不到的功夫裡。
天妖古鳳頓時發出一聲長鳴,燃燒著赤紅色火焰的身體迅速飛起,大片火焰隨之吐出,向著一邊閃躲開去。
雪越飄越大,越飄越厚。密集的雪花宛如天空下起了刀子。一團赤紅色光芒在這漫天飄雪中左衝右撞,所過之處迸射出團團火焰,將冰雪融化。
但這冰雪融化的速度卻及不上雪花飄落的速度。遠遠看去,宛如籠中之困鳥,極為狼狽。
漫天鮮血四濺,那團赤紅色光芒速度越來越慢,隨即重重向著下方摔去,身體宛如被萬千兵刃洞穿,熾熱的妖血猶如岩漿一般將地麵洞穿了數百道小洞。
還未落地之時,本已無力的天妖古鳳驟然發出一聲微弱的長鳴,妖軀被赤紅色近乎金色的火焰包裹,劇烈燃燒起來。
這是它特有的天賦神通,鳳凰涅磐——當然,以它的血脈等級,還不足以像那些上古妖皇一般依靠天賦神通直接複活,最多隻能讓重傷迅速痊愈,隻不過每一次鳳凰涅磐,都會燃燒大量精血。精血燃儘,就是死期。
宿星寒不知以什麼手段直接調動了天地之力——這可是天人境才能掌握的力量——讓天妖古鳳重傷垂死。這反而激起了這頭妖王骨子裡的凶性。
一身傷勢痊愈後,它下墜的速度不降反增,雙瞳愈發赤紅,長唳一聲。在憤怒
的支配下,天妖古鳳拖著那赤紅色的尾羽,向地麵上的白衣人凶猛撲去,也顧不得之前要殺的晏危樓了。
“人族……你該死!”
劇烈的狂風迎麵刮來,龐大的陰影自天空壓下,仿佛滿天群星都被撼動。
白衣人仰著頭,冰冷的臉恍如神像一般,直直看著那撲來的神鳥,目光無動於衷。
他輕咳一聲,抽出長劍。
下一秒,一隻手按在他肩頭。少年的聲音總是那般平靜而有力:“讓我來。”
“這麼目中無人可不好。”
這一句話則是對著天妖古鳳說的。
說話的同時,他身形已然拔地而起,一瞬間飛上半空,向天空上的神鳥撞去,宛如一顆流星撞向熊熊燃燒的赤日。
長刀出鞘,白虹經天!
刀光揮出的同時,晏危樓另一隻手捏碎蘊道石。湧動的七色光華在半空中交織融彙,化作一團混沌莫名的光暈,籠罩在晏危樓周身上下。
時間在這一瞬變得極為漫長。
玄之又玄的道韻氣息包裹著他,讓他隻覺得自身好似置身於一片虛無的宇宙虛空裡,或模糊或清晰的法則絲線從四周遊過,他從未有一刻如此地接近大道本源。
入道者,明道心,生道意,凝道種。
……道心?我想要的究竟是什麼?
無邊權勢?無匹武力?無儘財富?無上尊貴……似乎都不是。
過往無數畫麵轉瞬從眼前而過,逍遙樓,陰魁門,黃泉宗,寒石城,乃至瀚海秘境……他這一步一步走來,或有意或無意發展出了不少勢力。但這些勢力於他而言就像是小孩子的玩具,把玩一陣後便將之放養了。
某種意義上來說,作為勢力首腦,晏危樓並不算合格。那種生殺予奪、前呼後擁的快意,他並不熱衷。
他也並非修行起來便沉醉入迷的武癡。
……那麼他修行的目的究竟是什麼?
此時此刻,晏危樓的意識置身於一片絕對的寧靜中,在道蘊的包裹下,摒棄了諸多雜念,審視著自身的內心,終於驚訝地聽見了一個聲音。
那是上一世他剛剛穿越來到這個世界,一無所知地進入盛京城時,心底雀躍的聲音——
“有幸再活一世,多活一天就多賺一天。我要自由自在,開開心心地度過每一天。”
“活得自在?”在這片絕對的安靜,晏危樓的意識無比清醒,“這真是一個最簡單,又最複雜的目標。”
曾經他以為隻要放寬心態,心胸豁達,隨遇而安,就能活得自在。不過,後來事實證明,自由其實是強者的特權,弱者從來隻有自欺欺人的自由。
晏危樓心中一片澄澈,恍如明鏡拂去塵埃,唯有恍然一片。
……我還是那個我啊,從來沒有變。
不擇手段地追求權勢和實力,企圖攀上最高峰,並不是為了俯瞰天下人,隻是為了讓其他人無法妨礙自己的腳步。
晏危樓的意誌不知不覺
變得極為純粹,無形的法則絲線如琴弦一般,被他的意誌撥動,淡淡道意彌漫而出——這也是一般人晉升入道時最難的步驟。明道心易,生道意難。
道意既生,道種將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