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的急救室中心並不寧靜,有家屬的哭聲,患者的痛呼,可這些,在許斌耳朵裡都被過濾掉了,他耳邊隻有當時泥石流滾落下來時那震蕩人心的巨響。
頭頂的熒光燈管忽明忽暗,消毒水的味道刺激的人不得不保持清醒,可周圍生動的一切在他眼裡看來卻都仿佛是假象。
明明幾個小時之前,他和謝信澤還在一起商量著工作,一起撐著傘走在雨裡巡視工地,為什麼此刻他會坐在這裡等待彆人宣判對方的生死。
現在他無比後悔,剛才在雨裡的時候,他應該主動吻上謝信澤,給他一個溫柔的吻,肯定的吻,然後告訴他,這些年,自己心裡從來都隻有他,從來沒有忘記過他,從來也隻愛他。
夏勇輝說得對,他撒了謊,他一直在騙父母,騙好友,騙謝信澤,還有他自己,逞強的跟所有人說,不會等他,不想見他,不會再愛他,但實際上,他從沒懷疑過謝信澤的話,他從來都認定,他會回來找自己,就像當初,即使謝信澤被聯姻的緋聞纏身,自己雖然一氣之下刪除了聯係方式,但也從未對他做的解釋表示過質疑。
他恨過謝信澤,也怨過他,但從沒想過要跟他一刀兩斷,五年了,他該想明白的早就已經想明白,當初兩人之間的誤會其實早就被時間解開,而他們之間,缺少的從來不是愛意和理解,而是能為彼此放下驕傲的成熟和理智。
許斌一直在等謝信澤為他做到這一步,如今他終於等來,可對方卻跟他隔著一道生死未明的冰冷鐵門。
此時,許斌才頓悟,在生死麵前,在歲月麵前,那些怨和恨都是何等微末的小事,那些自尊和驕傲都多麼的不足掛齒。
他後悔當時沒有回答謝信澤那句話,“許斌,你愛我麼?”
我愛你,就像你愛我一樣,你為了我能拋卻生死,我又何嘗不是,萬一你就這麼去了,又讓我在這個世上怎麼活?
許斌的眼淚從指縫滑落,一滴一滴砸在醫院暗啞的防滑地麵上,悄然無聲。
過了不多時,許斌的手機響起來。
一看號碼,是家裡打過來的,他忙抹了把臉,清了清喉嚨,按下接通鍵。
電話那頭是許母,“斌子,我看電視了,你們工地那邊是不是發生泥石流了?”
聽到母親的口氣焦急,許斌忙故作輕鬆,“沒事。”
“那你現在哪兒呢?”
“我在醫院。”
“啊?兒子,你是不是受傷了?”
許斌忙說,“沒有,我沒事兒,你放心吧,彥彥是不是睡覺了?”
許母卻沒顧得上回答他的問題,急急的問,“你真沒事?”
“我沒事,你放心吧,一個工人受傷了,我來處理一下。對了,媽,明天彆讓彥彥去幼兒園了,你領他來A市一趟,到了給我打電話。”
許母雖覺這個請求奇怪,但也沒再多問,聽得出來,許斌那邊好像正忙。
她放下電話,心神不定。
許父也在旁邊聽見了,便給公司的人打電話,那邊說小許總確實沒事,但是公司另一個老總送到醫院正在搶救。
許母聽了趕緊問,“哪個老總?”
電話那邊答道,“是謝總。”
許母一屁股坐在了床上,緊緊抓著老伴的胳膊,雙眼放空。
許父放下電話向她詢問,許母咽了好幾口吐沫才說,“彥彥他爸出事了!”
許父,“彥彥他爸?”
許母也是百感交集,說不上心裡頭是什麼滋味,雖說不喜歡謝信澤,可也達不到恨他的程度,而且他畢竟是孫子的親爹,父母離婚和沒爹的孩子那是兩個概念,即使為了孩子,她也不希望謝信澤出這麼大的事兒。
眼睛裡含著淚,許母說,“就是那個謝信澤!真是個討債鬼,這讓斌子和孩子可怎麼辦啊?!”
說著就哭了出來。
許父也驚了,又跟許母問了前因後果,這才知道兒子現在正在跟謝信澤合作。
不過他比許母冷靜一點,趕緊摟著老伴安慰,“斌子沒說,也是怕你擔心,你就裝不知道,明天領著孩子過去。今晚我像過去,看看什麼情況。說是搶救不一定就多嚴重,說不定沒事呢,你彆瞎想哈。等我電話!”
許父說著就起來穿衣服,並給水哥打電話,要他送自己去A市。
另一邊,A市綜合醫院急救中心。
焦急等待了六個小時之後,手術室的門終於被推開,醫生站在門口,摘掉無菌帽和口罩,對許斌露出了一個疲憊的笑容,“謝信澤的家屬可以去重症探視五分鐘,病人還沒醒,不過脫離危險了。”
沒等大夫說完,許斌便激動地站起身,匆匆跟醫生道了謝,他也顧不上太多禮節,在門外換上無菌服,趕緊進了重症監護室。
病床上,謝信澤仍然閉著眼睛,臉上罩著氧氣麵罩,胳膊上也被紮了粗粗細細好幾根管子。
雖然臉色看起來依然不好,但明顯比之前有了活人氣息,臉上也被清理乾淨,除了幾個細微的創口,看起來還算乾淨整齊,隻是受傷的左腿被包紮的非常嚴實。
許斌看了眼生命監測器,心跳在規律的波動,血壓也顯示在正常的數值,他這才小心翼翼的走上前,探手摸了摸謝信澤的手臂。
床上的人毫無反應,像是睡著一樣安詳。
許斌良久的注視著他,上一次,他看到謝信澤這個樣子,還是五年前,他們兩個同居的時候。
晨間,他起來上廁所,一睜開眼睛,謝信澤那俊美寧靜的睡顏就在眼前,許斌那時候對他百看不厭,經常要偷偷上去親一下,再傻兮兮的喊一聲,“老公。”
他從不當著謝信澤的麵這麼喊,怕他得意,同時也覺得有點沒麵子,但其實心裡早就認定了他,床上床下都離不開他,常常想著,要是跟他回了八山,領了證,就光明正大的喊他一聲,讓他高興高興。
可後來誰知道,兩人就這麼蹉跎了五年的時光。
眼淚又不爭氣的流下來,許斌趕緊擦去,怕它們滴落在謝信澤臉上。
附身輕輕在對方的唇上吻了一下,在護士催促他離開的時候,許斌抓著那隻冰涼的手,湊到昏迷的人耳邊,“老公,你一定要爭氣,彆他媽讓我守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