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116
“我是個騙子,也是個小偷。”
在吐露真相，
親手揭開自己的真麵目時，
唐緊緊攥緊了手心。
球迷的歡呼,好似還在耳畔回響，爵爺看向他的目光，好似還黏在他的身上。可他知道啊,他明白啊，他也無法欺騙自己，隻能攥緊了手心,質問那個和魔鬼交易的自己——
是你無法擺脫魔鬼的誘惑呢，還是早在答應交易的那一刻,你就親自獻出了靈魂和自我？
所以他無可抑製地爆發了,他不在乎等待自己的，會是生命的終結,還是來自靈魂的懲戒，他肆無忌憚地傾吐：“我遇上了類似魔鬼的存在，和祂達成了交易。我不會撲救，也不可能有那樣出眾的腳法。在我殘存的記憶中,隻有顛球水平還不錯，但我變成了現在的我。”
他隻是唐,不是曼聯的擁有者，不是零封梅西的門將，他隻是唐,這是他僅存的姓氏。
他攥緊手心，如同攥著殘存的自我，站在深淵之中，看向已經怔然的友人。這是他僅能看到的光,而他在等待著光的裁決。
“裡卡多。或許你很難理解這些，但這的確是我的心魔。在那天的訓練場上，我不應該穿得像個小醜，走上了球場。也不應該因為虛榮的蠱惑，和爵爺簽下那2個月的短約。更不應該走上賽場，用不屬於我的能力出儘風頭，享受讚歌——
那不是我。
是虛假的我。”
他終於說出來了，那些他精心隱藏的罪惡。可是啊，裡卡多，你能聽懂嗎？
聽懂我的悔意，原諒我的謊言，看穿我的虛假……
被注視的卡卡，覺得自己正被希冀和期望的光焰照亮。那是唐眼中的光芒，是他無法理解的渴求。
明明如此年輕，又剛剛迎來球場上最高光的時刻，理應意氣風發的青年，此刻竟是如此地易碎脆弱。他在用如此渴求的目光看著他，那期盼的火焰已經灼痛了他的雙眼。
但他不能理解啊。
青年所說的一切，像歌德創作的《浮士德》那樣複雜，什麼魔鬼的交易，什麼殘存的記憶，什麼虛假的我……他像是故意把真相遮擋在層層的馬賽克之下，這讓他怎麼懂呢？
但他在用那樣渴求的目光看向他啊，他像是……在祈求啊，像是用儘全力，對他呐喊——
裡卡多，你看到了嗎？
你看到到了嗎？
看到了嗎？
看到我！
拯救我！
這讓卡卡怎麼拒絕他呢？
所以戲劇化也好，無法理解也好，他隻能將青年的話，在腦海中慢慢回放。終於在那些複雜得，像是打了層層馬賽克的話語中，提取出了重點——
“你說，殘存的記憶。為什麼是殘存的？你失憶了嗎？”他看著年輕人，這是他僅能找到的突破口。
眼前的黑發青年，在他的注視中，慢慢垂首。
“你和魔鬼做了交易——”卡卡假設默
認了他的判斷，
繼續順著思路推敲，
“我假設，這是和曼聯的交易有關？”
魔鬼代表什麼呢？他首先想到的就是曼聯，這是曾經橫掃歐洲的紅色魔鬼，也是青年想要捍衛的三叉戟。
但他想，這或許是個雙關的含義。
畢竟格雷澤家族，在曼聯球迷眼中，不也是扮演的魔鬼的角色嗎？這是他們最為痛恨的惡魔！
被他注視的青年，看上去稍有猶豫，卻緊接著認同地頓首。
想法被肯定，讓卡卡又將重點放在了他最為關心的那一點：“你……失憶了？在交易達成之後？”
他會如此猜測，是因為他也看到了青年在收購曼聯後，召開的那場新聞發布會。
在當時，他並未察覺到什麼異常。可在和年輕人朝夕相處了一個多月後，再回想那場發布會，一個問題，在他腦海中浮現——
最初出現在鏡頭前的唐，和他朝夕相處的唐截然不同。一個是被皚皚白雪覆蓋的巍峨雪山，一個是在隊內人見人愛的甜心團寵。
他們如此矛盾，又涇渭分明，明明是同一個個體，卻表現得像是永不相交的單行線。
仔細想想，意識到這點的人其實有很多，比如總是調侃他是含著金湯勺出生的費迪南德，也比如總是攛掇他加薪的埃弗拉，當然也少不了那些嗅覺更為敏銳，總喜歡調侃他在發布會上拿出了畢生演技的球迷。
那麼，他的猜測對嗎？
他看向青年，在和那雙黑眸對視足足幾秒鐘後，他才看到他點了點小腦袋。
這樣的認同，反而把卡卡乾沉默了。
失憶……這麼狗血的事，怎麼會突然發生呢？更重要的是，沒有任何新聞報道。這讓他不可避免地想到了一種可能，一種大家早有猜測，可惜誰也沒有繼續深入推敲的可能——
導致他失憶的，是不是他的家人呢？
他那些神通廣大的，至今沒有被媒體們挖掘出來的……家人。
但斟酌再三，卡卡沒有將這樣的猜測說出來。因為他不知道這是否是真相，但他知道唐和家人失和，是板上釘釘的真相。
這讓他忍不住傾了傾身，在感受到年輕人僵硬的瞬間，就像個合格的巴西人那樣，用最溫暖，最緊密得擁抱，將他環抱。
他應該更早一點這樣做的，在他那樣看他後，或者在他們成為朋友後。
他顯然做對了，因為他感覺青年像是感受到了溫暖，一點點地融化了。
在這個大大的擁抱後，他並沒有將青年徹底放開，隻是和他一起盤腿坐下，並肩靠在身後的沙發上，繼續Cos福爾摩斯的角色——青年之前的兩次認同回饋，已經讓他感受到了打開那一層層馬賽克的趣味。
咳，這點就不能告訴他了。
“既然你已經失去了記憶，為什麼斷定自己無法做出那樣精彩的撲救，傳出那麼漂亮的傳球？”卡卡眸光閃耀，認為自己發現了他論點中的Bug。
青年看著他那興意盎然的目光，抿
了抿唇，不得不告訴他現實：“裡卡多。”
“嗯？”
“如果這真是屬於我自己的水平——相信我。沒有任何可以阻擋我跑到卡靈頓。即使試訓沒有通過，哪怕跑到隔壁，我也會爭取成為曼聯的一員。”
卡卡：“……”
你進不去曼聯，就認為曼城好進嗎？
沒等他吐槽，好不容易被他撬開突破口的青年，已經繼續道：“我不知道如何向你解釋。但事實是，我並不具備門將的天賦，也沒有像大衛和保羅那樣十幾年如一日的努力，才練就了那樣出色的腳法。”
問題又回到了原點。那個歌德式的，戲劇化的，原點。
卡卡苦惱地抓了抓厚厚的頭毛，在殺死了不知道多少腦細胞後，隻能直球地問：“你認為這些能力，是魔鬼賦予的？或者說，你認為你和他達成了交易，他帶走了你的靈魂……呃，也就是記憶？那麼他給了你什麼，曼聯和球技？”
卡卡說到這裡，再次認為青年對於“魔鬼”的定義，才是解開他心結的關鍵。
這個魔鬼，或許不是曼聯本身，也不是格雷澤家族，反而像是青年的家人。不過考慮到青年買下曼聯時，付出的高額溢價，他的家人不可接受，也很正常吧。
但或許是家人的強烈反對，反而刺激到了唐，讓他一意孤行，又可能因為和家人的決裂而痛苦。
想到這裡，他看向青年的目光，已經夾雜著無法掩藏的憂慮。
唐的精神……或許他應該偷偷找個心理醫生，代為谘詢一下。
被他擔心的青年，已經陷入了沉思。
片刻後，他才給出答案：“我想那不是給與，是欺騙。如同任何一個童話中的惡魔，祂欺騙了我。”
祂向他許諾可以完成任何心願，設定了條件。
他按照條件說出了心願，可翻臉的魔鬼讓他付出了不可接受的代價。
青年的回答，對於卡卡來說依然是模棱兩可的，是需要推敲的。
他隻能按照自己之前的思路，代入唐家人的想法，繼續詢問：“那……你認為交易讓你付出了代價。我是說，金錢之外的東西？”
這次青年沒有猶豫，就認可了他的想法。
“是你和家人的關係嗎？”卡卡決定直球，畢竟他不適合繞來繞去啊，頭都大了。
他是一個極為重視家庭的人，這個猜測，是他心中唯一的正確答案。
手握答案的青年，卻苦笑道：“我遺忘了他們——你可以理解為，我遺忘了屬於家人的、朋友的，自己的一切情感記憶。”
啊……
卡卡把頭毛徹底抓成了鳥窩，也再次堅定了之前的想法——
陪唐聊完，他就找保羅他們推薦個靠譜的心理醫生谘詢。
這之後，他又把青年的話細細品了品，才問：“你……隻記得足球相關的內容嗎？”
“除去個人的部分，足球的內容無比清晰。像是我的人生中，隻剩下了足球。”
卡卡記在了心裡，
又問出了心中認為的矛盾點：“你既然失憶，
又為什麼篤定魔鬼欺騙了你？你不是擁有了曼聯？”
而且在這之後，你終於有機會展現在足球上的天賦啊，卡卡想。
這個問題，也讓唐笑了。
裡卡多……真的很聰明！
“或許，是我認為祂想要更多。我覺得祂在逼著我走向祂想讓我走的方向，為我設置了很多很多的誘惑。”
無論是生存的本能，還是那些各色各樣的道具，都讓他淪陷其中，一度沉浸在球迷的歡呼中，媒體的閃光燈下。
卡卡之前考慮了“魔鬼”的三種可能，並認為它最終代表的是家人。現在青年信誓旦旦，無比篤定確信自己和魔鬼達成了交易，也讓他有些猶豫。
或許這個魔鬼，是唐心中所有負麵的集合體？
他這樣想著，重複道：“所以那是一個典型的、貪婪狡詐的，慣於欺騙的魔鬼？”
青年被他的口吻逗笑了，輕輕點頭，表示認同。
卡卡也笑了，可下一秒，他就收回了笑容：“你認為他欺騙了你。你支付了過多的代價？”
青年認同地點頭。
他愛曼聯，這份愛或許是熾烈而深重的，或許它一度在他的心中重逾一切，但這並不意味著他要用包括自我、靈魂和自由在內的一切去交換它。
這當然是欺詐！
卡卡在得到了答案後，反而不解青年的邏輯：“如你所說，你支付了代價，才得到了俱樂部，或許也包含了球技。那麼你為什麼要抵觸它們呢？”
明明是支付了代價才得到的，又為什麼抵觸成為職業球員嘛，這邏輯不通嘛。
青年卻脫口而出：“因為這不公平啊！我擁有這些，不是因為我擁有那樣的天賦，也不是我像其他球員那樣十幾年如一日地付出。我走了捷徑，或者說，我是一個作弊者！我在球場上作弊！”
卡卡：“……”
他那瞬間激發出的情緒，不假思索地為自己貼上了“作弊者”的標簽，讓他懂了……
卡卡還是試著重申：“但你不是支付了代價嗎？按照童話來說，與魔鬼交易的人，追逐的不就是這些嗎？”
青年蹙眉，他像是不理解他為什麼還不能理解，用力解釋：“可這對你們不公平啊！”
卡卡笑了。
他等得就是這句話，這也讓他挪了挪屁股，從與青年並肩，改為坐在他的側正麵，給出了他的看法——
“唐，你在傲慢。”
他這句話，應該說得過重了，以至於青年的瞳孔都在瞬間放大，像是沒想到他會給他扣下這樣的罪名。
但這是事實啊，卡卡溫和地看向年輕人，他不是來審判他的，而是幫助他，也想讓這個年輕的，才華橫溢的青年理解——
“我承認，昨天你近乎主宰了比賽。你的撲救，你的傳球，你像是無所不能。
我相信，在昨晚的比賽結束後，任何看到
你表演的人，都會認為你有潛力成為這個星球上最好的門將，但這並不代表你現在是最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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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名的年輕人，他當然知道自己形容得太過了，不過他相信這是有必要的，所以他微笑道，“我說得不對嗎？這個世界上最好的門將，應該還是伊戈爾和布馮吧，我相信世界上大多數的球迷，都要在他們兩人之間作出抉擇，而非僅有一場比賽表現出色的你。”
卡卡說這些話的時候，一直在觀察年輕人的表情。
大家必須要理解他。畢竟成為弗爵爺的門徒，並不代表他能夠成為善於抨擊隊友的人，尤其是被他抨擊的這位年輕人天賦滿滿，他比任何人都期盼他有一個光明的未來。
年輕人的頭自然低垂，麵對他的惡評，他並未想為自己辯解，甚至是藏起了所有的表情。
卡卡不想看到這樣的他，隻是話都說到了這個程度，壞人的角色他還得繼續扮演。
“同理，下場比賽我們和皇馬交手。或許你在防守端的表現更好，但我相信伊戈爾是不會讓你洞穿他的十指關的。”
這句話，讓年輕人成功地抬起了頭，也讓他看到了他的目光。
這道目光是如此熟悉，熟悉到讓卡卡瞬間想到了紅鼻子老人。
顯然，這對足壇父子，不但深愛彼此，連對勝利的渴望也是如此相似。
卡卡把這些感慨留在了心中，繼續道：“我說這些，隻是想告訴你。如果你認為‘魔鬼’帶來的天賦，就能讓你成為世界上最出色的門將，讓你感到對其他人不公平，我隻會認為你在傲慢。
你甚至沒有成為曼聯最好的門將，畢竟範德薩為曼聯帶來了很多很多，在他之前還有舒梅切爾，或許在舒梅切爾之前，還有更出色的門將。畢竟曼聯的隊史是如此輝煌，它也有著接近一百四十年的隊史，不是嗎？
而你——
唐，你甚至沒有成為一名真正的職業球員。你還沒有為曼聯贏得任何一座獎杯。”
卡卡說到這裡，有意等待了片刻，他想等待這個口口聲聲被奪走了自我，可骨血中依然流淌著好勝血液的年輕人來反駁他，甚至對他放出狠話，但他等來的，隻是年輕人的沉默。
既然激將法無用，卡卡隻能回到年輕人最大的心結上。
“顯然，你還是認為自己擁有的一切，是對其他球員的不公。那我們假設一下吧。”
果然，隨著他的話落，年輕人的目光已經定格在了他的臉上。
這下卡卡終於能鬆快地笑出來了。
“我們假設你的天賦真的不屬於你，但我想知道，既然你已經為它付
出了代價，
而且是深及靈魂，
奪走自我這種級彆的代價，那麼這難道不是某種意義上的‘公平’嗎？
我是說，你做出了錯誤的選擇，於是你受到了最嚴厲的懲罰，付出了最深刻的代價。
我想，這也是一種公平——你得到了他們，所以你付出了代價，而你既然付出了代價，又為何還要認為你的存在對其他球員是一種不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