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書齋(2 / 2)

也許是那時過得太囂張太不知轉圜,才得了那一場滔天之禍。

思及此,江蘺垂下頭,專心地用花剪修起一株蘭花的枝花枝的。

“阿蘺妹妹!阿蘺妹妹!”

正修剪著花枝,褚蓮音的聲音便自院門口傳了來。

江蘺抬起頭來,恰見褚蓮音一身藍衣穿花拂柳而來,隻是她邁步快,這一條榴仙裙被她穿出了颯爽的味來。

褚蓮音一見她,眉頭就是一皺:“阿蘺妹妹,你在這作甚?家中花圃自有花農料理,何須你親自…”

“我喜歡嘛。”

江蘺打斷她,輕輕減去一斜出的枝丫,而後將花剪遞給眉黛。

眉黛拿著花剪下去,江蘺不慌不忙地將手浸到旁邊的清水盆裡,洗淨擦乾,才道:“大姐姐尋我,可是有事?”

“自是有事,”褚蓮音道,“阿蘺,前兩回休沐,第一回你說剛入書院,功課還不適應,要在家學習;第二回你說身子不適,不想出門,這回總不能再不應了我吧?”

“可……”

江蘺才說了個可字,剩下的話就被褚蓮音一瞪給瞪回去了。

褚蓮音:“阿蘺,你知道在家悶著會變成什麼?”

江蘺:“什麼?”

“前番我與森柏他們去密林狩獵,狐狸沒獵著,卻在樹林裡找到了一些花蘑菇,全長在陰暗的樹影子裡,山裡的老樵夫說,這蘑菇就是一直蹲在那影子裡,才長出來的。”褚蓮音看著她,“阿蘺,你可不能變蘑菇。”

江蘺心說,她當然不會變蘑菇,她會變…

變什麼來著?

可就是想不起來。

褚蓮音卻已經趁機拉了她進房,囑咐眉黛取最近新做的羽裙出來。

最近汴京的閨秀圈裡又流行羽裙,說起來這羽裙還是外邦傳來的,以輕薄的榴仙紗做外幅裙,裙下串著羽毛,跑起來時,那羽毛便也會隨身姿搖曳。

還有那講究的,會拔了孔雀的尾羽做墜,配上一色的紗,——不過,孔雀翎卻是太貴了。

宰輔府不算窮,可也不會花那錢去買孔雀翎。

江蘺身上這件就是普通的白羽,隻是這裙一上她身,便貼合得像為她量身定做,尤其是她嫋嫋立在那,表情無辜,更有股仙氳之氣,如……

“九天玄女下凡塵。”褚蓮音看得呆了記,而後一擊掌,“就這件了。”

“眉黛,替你家小姐好好梳個頭,就……墮仙髻吧。”

褚蓮音忙得團團轉,江蘺像個被擺布的布娃娃,過了會,全部打扮好,褚蓮音繞著她轉了一圈,突然道:“等等,還差一點。”她按著江蘺坐到梳妝台前,拿起桌上的黛筆,沾了珠粉,在她額頭畫了片羽毛。

那珠粉是真正的珍珠粉,調和了不知什麼東西,塗在臉上不會掉。此時,那珠粉繪製的羽毛泛著隱隱的微光,刹那間竟將她那雙眼睛點亮了。

褚蓮音讓江蘺看向鏡子:“阿蘺,你看,多好看?”

江蘺看著鏡子,一怔:“大姐姐…”

“阿蘺,你是女孩子,要好好打扮自己。”褚蓮音道,“我第一回見的阿蘺,穿著緋色軟煙羅,騎在一匹馬上,裙擺的繡線在光下像團烈火。那時我就想,阿蘺是天上的仙女。”

江蘺腦中卻浮現出自己最後一次去監牢時探望阿爹時,阿爹對著自己嚎啕大哭的模樣。

阿爹一直很驕傲,他說她長得像她阿娘,兩人都像仙女一樣漂亮。

可那天他卻捶著胸說悔,坐在地上,哭得像個孩子。

他說:“我的阿蘺怎麼辦,你這副模樣……阿爹悔啊……阿爹走了,誰來護住我的阿蘺……”

江蘺看著鏡中的自己,伸手一抹,就想將額心的羽毛抹去,才碰到,就被褚蓮音抓了:“阿蘺?”

等她觸到阿蘺的眼神,卻是一愣:“不喜歡?”

“沒有。”

大姐姐是一番好意,江蘺當然不會這樣說,隻是想了想,還是拉開妝奩,從裡麵取出麵紗,掛到了臉上。

“哎?”

褚蓮音不意江蘺這般為何,等看去卻覺得這樣更妙,阿蘺那雙眼睛是全身最好看的地方,望一眼都要陷進去,此時麵紗遮住,隻露出那雙眼睛,就更顯得那雙眼睛好看了,似籠著霧、氳著情,一眼過來,就撓得人心底癢癢的,想看清,她眼波卻又已經滑過去了。

唯一的遺憾,卻是那羽毛被碰過,還是略有些糊了。

“走吧。”

江蘺卻滿意這一點糊。

月滿則溢,從前是她不懂,現在卻懂了。

“行,走,去西市。”

褚蓮音也不是那糾結之人,一想,也隨著江蘺往外去。

“為何要去西市?”

“西市熱鬨啊,正好,你不是愛看書麼,我們去逛逛攬書齋……”

兩人的聲音漸漸遠去。

眉黛看著自家小姐和大小姐言笑晏晏的模樣,忙跟了上去。

攬書齋在西市最繁華的富貴坊裡,宰輔府的馬車到巷道口就進不去了,白鹿書院的休沐時間和官邸的休沐時間是一樣的,這時節,許多人拖家帶口地出來玩。

江蘺下了車,由褚蓮音帶著一路往前走。

眉黛頭在後麵亦步亦趨地跟著,生怕將兩位身嬌肉貴的小姐給跟丟了,翠央留在馬車上照應。

褚蓮音卻絲毫不擔心。

她的騎射功夫在書院都是數一數二的,除了輸給過沈朝玉,還沒輸給過誰。

她保護阿蘺綽綽有餘。

她還時不時停下來,指著道路兩旁的建設給江蘺看。

楊柳青青。

十裡楊堤。

坊市被一條河分成兩邊,河裡還時不時劃過畫舫,河上架著條船,去富貴坊就要經過這座橋。

褚蓮音帶著江蘺上了橋,指著河上停在湖心的畫舫:“現下這些畫舫可不營業呢,等到了晚上,點了燈、亮了牌,若有客人,艄公就將船劃過去,將人接上船……”

江蘺看著她眉飛色舞的表情:“大姐姐,你莫不會也上過……”

褚蓮音一臉遺憾:“我倒是想去,可惜才上了船,那老鴇一看到我,就將我趕了下去,也不知才哪兒看出來我是女子的。”

“說起來,再有一月就是點花魁之日,森柏他們還說要結伴同遊,來湊一湊熱鬨呢。”

江蘺咳了聲,褚蓮音一看她表情,以為她是不好意思了,忙道:“走吧,去攬月齋。”

正說著,旁邊一道尖叫:“有人掉水了!有人掉水了!”

江蘺扶著石欄一看,一個小兒郎在水麵撲騰,眼看要沉下去,她腳才踩欄鑒上,就見一道月白色長袍掠過眼前。

那人衣袂被風吹得鼓起,兩袍展得如同流雲,那流雲極快地點過水麵,而後,拎著小兒郎到了岸邊。

小兒郎一到地上,就被一個中年婦人抱住,嚎啕大哭,她一邊拍小兒郎,一邊罵他不聽話。

而這功夫,那救人的人已經穿過人群,離開了岸邊。

待岸上的人反應過來,要找方才救人的人,卻哪裡還找得到。

褚蓮音看著河岸,道:“沈朝玉他回來了?”

江蘺麵前卻浮現那月白袍掠過眼前的場景。

就在剛才,她竟然想伸手…去碰一碰。

真奇怪的感覺。

江蘺低頭,看了看手,對看著河麵的褚蓮音道:“大姐姐,不是說要去書齋?該走了。”

“行,走吧。”

褚蓮音道。

橋下了就是富貴坊。

富貴坊進去第二家就是攬書齋,一樓多放著誌怪,今日又是各大書院休沐時間,一樓書架前擠擠挨挨,站著不少人。

江蘺一進去便發現許多熟麵孔,白鹿書院的許多學生都在。

褚蓮音被一人叫住了,兩人聊得投機,江蘺喊了遍,見褚蓮音沒聽到,就讓眉黛留下來,讓她一會跟褚蓮音說自己上去了,而後去了二樓,又上了三樓。

果然,如小二所說,三樓人很少。

大約是因陳列的都是故紙陳堆,比不得一樓的誌怪有趣,這裡幾乎說得上僻靜。

她想尋一本《三經注疏》,錢方德注寫,曾經托人都沒尋到,這攬書齋說不得能有。

江蘺按著店小二的說法,直接往最後一排書架去。

才走到書架旁,還未進去,卻是一愣。

隻見在書架與窗格光影明暗的交界處,靠著一人。

剛才還在河邊見過的男人雙腿交攏,靠在低低的窗格處,一手拿著書卷在看,光影安靜地落在他的書卷上,也在他鼻梁與眼窩處留下斜斜的暗影。

似是聽見動靜,他抬頭望了她一眼,旋即,眉微微蹙了起來:“江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