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寒瓜(2 / 2)

櫻酪吃完了,寒瓜點心又送上來,春鶯的長姐與三妹也是與她一般的好客之人,不一會幾人就熟了。

春鶯提議打馬吊。

江蘺推說不會,褚蓮音卻戳穿了她:“當年你阿爹寫信給我阿爹,在信裡炫耀說自家閨女旁處不算精,馬吊卻是能將其他人打得落花流水,專往家裡摟銀子,還出了本打馬吊的書,為這我阿爹還特特叫我過去,說你聰明腦子不放正途、玩物喪誌還玩出了花,讓我莫學你……誰知反倒讓我也學起馬吊來,正好,近日瞧瞧,這馬吊是你厲害還是我厲害?”

春鶯奇道:“阿蘺居然還出了書?”

“一本小冊子,自己寫著玩的,不值一提。”

說起舊事,江蘺又覺得如夢。

過去那等無憂無憂的輕狂日子,倒像是隔了層紗。

“改天一定要讓我們開開眼。”春鶯道。

春鶯的三妹卻是對這項不大感興趣的,就拿了棚子在旁邊繡花,於是,正好四人湊一桌,仆人來將長案拚一拚,一幫人竟真的在涼亭打起馬吊來。

打馬吊就是骨牌博戲,這牌是用老了的,在清脆的撞擊聲裡,春鶯談起了彆的事:“欸,對了,最近你們可彆出去亂晃,外麵可亂著呢。”

“怎麼了,又在你爹那聽到什麼了?”褚蓮音不以為然道。

“你可彆不信,為這事,我阿爹可愁死了,每天回來長籲短歎的。”

“你阿爹哪天不愁?”

褚蓮音笑,江蘺摸著手裡的骨牌,也彎了彎嘴角。

說起來,這世上哪兒的官最難做,當屬天子腳下。

大的惹不起,小的不敢惹,不是侯府的公子,就是侍郎家的下仆,個頂個的不好惹,逢年過節還要怕走水怕踩踏,是以,每一任衛所大人的腦袋上都愁得沒幾根頭發。

春鶯經常在書院抱怨,說她阿爹近來頭發又稀疏了雲雲。

“…不過這個不一樣,”她壓低聲,“已經死了十來個人了,連京畿衛的一隊都驚動了,可就是沒抓著人。”

“…而且啊,每個人都死得很慘,聽阿爹身邊的鬆叔說,那些死的人欸,心都不見了,我說啊,就是給人吃了。”

“吃心?”褚蓮音麵不改色,“阿鶯你是又晚上偷偷看了什麼書?這回是狐妖,還是狗妖?”

“呸!我與你說真的呢!”春鶯氣急敗壞道,“要不是阿爹怕我出事,特特叮囑我,否則,才不與我說這些堂上的烏糟事呢,還有,你以為他為何要送我與長姐三妹來這彆莊?就是那吃心的怪物在京中!”

“難怪…”褚蓮音道,“我以前來彆莊,我阿爹阿娘都會說上兩句,這回倒是一句話沒說,就讓備馬……”

江蘺聽著稀奇:“你確定是吃了,不是什麼下山的野獸?”

“這我哪兒知道,反正傳聞是這麼說的,你知道那個叫柳煙的花魁吧?前朝還豔名滿京呢,多少王孫公子都是她的座上賓,昨晚就叫人在畫舫上發現,胸口的心啊,沒了,而且奇怪的是,這人死得這樣慘,臉上卻還帶著笑,被發現時妝容衣飾都樣樣好,就像殺她的人對她柔情萬千似的。”

春鶯長姐摸了個牌,丟出去喊了聲“碰”。

“長姐,那些不正經的人你說她作甚?”春鶯三妹嗔道。

褚蓮音眉擰著,心裡說不出什麼滋味,轉頭看向江蘺,卻見她一雙攏煙眉微微蹙著,像是被什麼苦惱。

“妹妹怎麼了,可是害怕?”褚蓮音問。

“隻是想起了一些事。”江蘺道。

柳煙的話…

她想起書店三樓時聽到的那一段,那偷情的女子好像也叫…煙娘?

隻是想起當時和自己在一塊的人,那股被夏風吹散的躁意又一點點浮上來。

為…什麼呢?

“好了,不提這些了,”這邊春鶯道,“我這也不過是為了給你們提個醒,管他吃心還是挖心,自有我阿爹他們去操心,倒是你,阿音…”

她道:“你道這回的案子,驚動了誰?”

“誰?”褚蓮音想了一會,“你單單提我,與我有關的話……”

“我阿爹?”說完,她又搖頭,“這不可能。”

“自然不可能,宰輔大人日理萬機,這等抓犯人的事,不過是案卷上幾個名字。”春鶯道,“恩…你再猜?”

“猜不到。”

褚蓮音老實道。

在她熟的那幫人裡,委實是想不到有哪人合適被請去查案。

“沈朝玉。”春鶯道。

“沈朝玉?”褚蓮音手裡的骨牌出去時,力道都大了些,過了會啞然失笑,“怎沒想到是他?”

“不過阿鶯有句話你說得不對,我與沈朝玉雖定了親,論關係卻不算熟。”

春鶯翻了個白眼:“書院同窗,還定了親,怎麼不熟?”

褚蓮音道:“沈朝玉那性子,涼冰冰的,跟誰能熟起來?我與他統共也沒說超過十句。”

“也對。”春鶯也深以為然來,點頭道,“朝玉公子那性子……”

“書院郎君多,但不論是何等樣的郎君,對上我等都會先柔上一層,唯有朝玉公子,麵冷心也冷,除了聖人書卷能得他一兩個好模樣,我就沒見他除了那張冰塊臉擺出過其他表情。……有時我都在想,莫非他天生對女子毫無興趣。”

“你們這話不對。”春鶯長姐丟了張索子,“莫非沒聽說?前日朝玉公子去了錢侍郎府上飲酒,在那看上了一個美人。”

“聽聞那美人生得國色天香、纖纖窈窕,朝玉公子見之歡喜,賜名為窈。那錢公子當場就將那窈娘贈了朝玉公子。”

“竟有此事?”春鶯連牌都不打了,丟下一把骨牌,“我不信。”

“你不信也沒用,前日那宴席小叔也去了,小叔回來就是這般說的。”春鶯長姐道。

一群人目光不由看向褚蓮音,褚蓮音卻叫春鶯把牌撿起來繼續打,見其他人看自己,不由嗤笑一聲:“不必這般看我。”

“你…不傷心?”

春鶯問。

“有甚好傷心的?”褚蓮音理所當然道,“我們這樣的人家,郎君屋裡的侍妾就少了?就是不納妾,連我阿爹這樣敬重阿娘的人,都還有個姨娘呢。”

“那不一樣!”春鶯道,“接不接受,和傷不傷心是兩碼事。”

褚蓮音聽聞,手中抓著的骨牌鬆了鬆,她張了張嘴,突然轉向江蘺,道:“說起來,阿蘺妹妹家就不一樣,她阿爹就一直隻有她阿娘一個,她阿娘過世那麼久,就她一個女兒,她阿爹也沒……”

她話未完,卻突然呆住了,目光落到江蘺掉了淚的腮邊,訝然道:“阿蘺妹妹,你哭…什麼?”

江蘺茫然地伸手,摸到濕了的臉頰,心想:

是啊。

她哭什麼呢。

江蘺不明白。

褚蓮音卻誤會了,忙道:“瞧我這張嘴,阿蘺妹妹,對不住,我不該提你阿爹,對不住,對不住……

“行了行了,打牌打牌,不講這些有的沒的,打牌。”春鶯道。

“對,打牌,打牌。”

褚蓮音道。

唯有春鶯長姐若有所思地看了眼江蘺,美人纖纖弱質,一身淺綠坐於涼亭,腮幫帶淚,讓人不由自主便生出一絲憐愛,她心底突然生出一絲荒謬的念頭來:這表小姐不會…

牌局一直持續到很晚,之後,不論春鶯和長姐三妹如何挽留,江蘺和褚蓮音都沒再留下,而是坐著馬車往回趕,傍晚時分,才到了褚家的彆莊外。

“大小姐,表小姐,到了。”

車夫道。

褚蓮率先跳下車,江蘺則在眉黛的攙扶下,下了馬車。

還未站定,就聽一陣重重的馬蹄音自後而來,江蘺駐足回望,卻見三位郎君騎馬穿過滿是綠意的岔路口,一下就轉到麵前。

殘陽如血。

公子如玉。

江蘺仰頭看著馬上的沈朝玉,他背著斜陽,麵上的神情讓人看不真切,唯一能看清的,卻是那韁繩柄上鑲著的一串玉珠。

“沈朝玉?”

褚蓮音的聲音

“褚小姐,江小姐。”

馬上之人頷首,而後一扯韁繩。

兩人交錯而過。

江蘺隻覺得,真悶啊。

那短暫的被暖風吹散的潮意好像隨著這匹馬的闖入,重新縈繞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