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家法(2 / 2)

“公子,我們不回玉闕院嗎?”

竹青跟著公子越往裡走,越走越覺得不對。

將軍府居然還有這樣的地方。

連照明的燈籠都隻有稀疏幾盞,越往裡走越荒涼,像是許久沒人來過了,他還看到了梁上的蜘蛛網。

最後,兩人走到了一個叫“蘅蕪院”的地方。

廊下隻掛了一盞燈籠,隨風而動,欲滅未滅。

風吹過來,大熱的天,竹青卻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他突然想起以前有關將軍府的一個故事,心想:難道這便是大將軍前頭夫人的院子?

想起關於這前頭夫人的事跡,竹青也忍不住唏噓:紅顏薄命,再是多情有才,一旦故去,也抵不過活生生的人呐。

竹青在這有感而發,院子裡卻是顫巍巍走出來一個老媼,大約是上了年紀,滿頭的風霜,眼神也不好使,杵在那眯著眼睛看了沈朝玉老半天。

沈朝玉一動未動,對這人出奇的尊敬。

老媼皺紋舒展開來:“是大公子來了啊。”

“嬤嬤。”

沈朝玉稱呼了來人。

“欸,欸,公子長高了,也長大了…”嬤嬤一個勁地道,沈朝玉卻對竹青道,“我進去一會,不必跟來。”

“可公子您的傷…”竹青話未完,就見公子腳步一轉,進了院子不見了。

他忍不住歎了口氣。

汴京城人人說公子君子風儀、進退有度,唯有他這個貼身小廝知道,公子其實挺有些…任性。

竹青為難時,那嬤嬤卻是走到他跟前,眯起眼看了他一會:“平日裡都是你在伺候大公子?”

“是。”

連公子都尊敬的嬤嬤,竹青自然不會怠慢。

那老嬤嬤又拉著他問了些公子平日吃什麼穿什麼過得如何的問題,一邊問,一邊擦眼淚,不住地道:“夫人啊,大公子如今長得很好,是汴京城內人人都誇讚的好兒郎,老奴都看到了,夫人您在九泉之下也該安心了…”

聽著這話,竹青突然有些鼻酸。

人人都道公子風光,可在竹青看來,有後娘就有後爹,雖說那後娘也不錯,可公子卻一直是孤零零的,否則也不會挨打了還來阿娘的院子…

在竹青唏噓時,沈朝玉已經進了屋子。

屋內常年有人打掃,保持得還算乾淨,隻是擺設有了一些年歲。

沈朝玉走到桌邊,將一盞銅燈挑亮。

燭火跳了跳,將他手上交錯的紅痕照得嚇人。

他卻毫不在意,一邊將手中折子揮滅,一邊看著麵前的屋子。

機杼,繡架,書櫃…

一切還是那人生前的模樣。

最後,沈朝玉來到窗邊的長案前。

案上擺了一刀桃花箋。

箋紙已經發黃,一支細狼毫擱在筆架上,硯台內的墨水已經乾了。

案旁還有個畫架,架上夾了張畫到一半的畫,畫中的少年郎玉冠白衣,一雙唇緊緊抿了,一副不願的模樣。

沈朝玉的目光從那少年郎落到旁邊的一行簪花小楷:“餘已殘年,唯願小兒阿玉一世安康,歡愉永久。”

他的目光在那行字停留,過了會,落到柳下一團緋色的人影上。

說是一團,隻因畫畫之人才起了筆,粗粗畫出緋裙,和一對雙丫髻,髻上一串珠花,其餘的還未著筆。

沈朝玉看了會那人影,低頭,拉開抽屜。

屜內是厚厚一疊宣紙,上麵以同樣的簪花小楷寫著一頁一頁的詩。

汴京城人人皆知,鎮國大將軍過世的那任夫人出自清河崔氏,詩畫一絕,可惜紅顏薄命。

沈朝玉的目光掠過宣紙,詩集,黃田石刻,最後,落到角落一個不起眼的珠串上。

那珠串跟畫上那紅影戴的一模一樣,看得出來,當是小娘子帶的,比成人戴的要小上許多,其上珍珠柔澤細膩,為上上品。

沈朝玉看著這珠串,耳邊仿佛響起女子那溫柔慈藹的聲音,混著晉陽府過於熱烈的陽光一起進來。

“阿玉,以後讓小阿蘺給你做媳婦好不好?啊?不喜歡?為什麼?小阿蘺小時便這般好看,長大了必定是個大美人,阿玉若不著緊些,以後恐怕就娶不著。”

“瞧瞧,你這臭脾氣也不知道隨了誰了,也不像你阿爹啊,說兩句不願聽的就不理人……”

“阿玉,你今天非常的不可愛,不許板臉,阿娘要說你了,你一個兒郎,欺負小娘子作什麼?小阿蘺都摔跤了,不過阿娘我啊,給她梳了頭,小阿蘺就乖乖地坐著,真真是可愛乖巧,若不是阿娘身體不允許,也想生一個像小阿蘺這樣可愛的小娘子呢…”

珠串在手中發出一陣聲響。

沈朝玉眨了眨眼睛,長睫在燭火下有陣迷惘。

過了會,他似清醒,伸手,將珠串重新放了回去,動作時咳了兩聲。

竹青在門口緊張地問:“公子,公子,你要不要緊,要不我去把大夫請過來,你先讓大夫看看,好不好?”

“不必。”

沈朝玉道。

說著,他將抽屜重新合上。

做完這一切,他也沒去旁的地方,而是走到床邊的木榻,和衣睡在了榻上。

沈朝玉發現,他又開始做夢。

他夢見了第一次遇見江蘺時的模樣。

那時他還是個少年,晉陽府的風霜比汴京烈得多,當馬車轆轆駛進府城時,飛揚的塵土讓府城的所有都透著灰,這一切讓從小生活在錦衣玉食裡的他都不習慣。

江蘺就是這時進來的。

她穿著緋色小襦裙,懷裡抱著一隻鵝,就這麼進了他家院子,一見到他,她那雙大眼睛就咕嚕嚕的,像是見到了這世間最好看最令她喜歡之物。

“阿爹,”她歪著腦袋,“這位大哥哥是誰?好生好看!”

對著那雙清澈到近乎直白的眼睛,小少年第一次紅了臉。

他假意撇過頭去,看看頭頂晉陽府過分熱烈的太陽,心想:這裡倒也不算太糟糕。

……

沈朝玉醒來時,手忍不住覆在額頭。

陽光照到榻上,刺得他眼睛眯了起來。

“竹青,”他問,聲音帶著嘶啞,“幾時了?”

“公子,辰時末了。”

沈朝玉起身:“回玉闕院。”

回到玉闕院,大夫早就候著了。

沈朝玉洗浴了一番,才由著大夫上藥,最後在大夫一連串的叮囑聲裡,披上衣裳出了將軍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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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府。

江離正坐在台前梳妝。

眉黛一邊替她挽髻,一邊問:“休沐還剩一日,小姐今日可要出府?”

“不出府,簡單點便是。”

江蘺說著,總覺得有什麼重要的事被自己忘了。正琢磨著,就見眉黛驚訝地從桌上拿起一對碧玉墜。

“小姐,這耳墜婢子從前怎麼沒見過,是郡王殿下送的--”

“--不是。”

江蘺一下搶了過去,一顆心還怦怦直跳。

碧玉墜冰涼的觸感落在掌心,帶來一絲涼意,江蘺平靜了些:“是我撿的,晚些就還了。”

她想著明日就去書院,將這墜子還給沈朝玉,以後兩人再無瓜葛,就聽門外傳來不小動靜。

“你去看看。”

江蘺將眉黛支出去,不一會,眉黛進來。

“外麵發生了何事?”

眉黛道:“我問了菊英,菊英姐姐說,是沈公子遞了帖子過來,說有要事相商…”

江蘺聽著,不知怎的心頭一跳,手下意識一緊。

碧玉墜尖銳的棱角一下子戳破掌心,帶來一陣疼痛,那疼一跳一跳的,讓她有些慌。

總覺得有什麼事情要發生了。

“哎呀小姐,你流血了!”

眉黛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