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元(你發現了我)(2 / 2)

“正好來,看見了。”他拍拍旁邊的蒲團,“坐。”

在不動聲色裡,那小小少年郎已經提前窺見了這個世界有關生老病死的秘密。

窸窸窣窣的聲音,那人像是站起,裙擺飄過地麵。

沈朝玉看著她將一杯酒倒完,突然道:“我阿娘不會介意。”

不過最終,江蘺還是一動未動。

沈朝玉點頭。

“你那時總偷看我與阿娘讀書,我阿娘每次都要努力裝作沒看到,還要囑咐下人一起裝看不見,你居然也沒發現。”似想起往事,他笑了下,“她還給你買了一串珠串,說等你下回過生辰的時候,便送給你,不過…”

沈朝玉的目光往前看去。

“那我阿爹阿娘那邊……”

“是,”他點頭,“那是我第一次看到阿娘吐血。”

沈朝玉點頭。

牌位前已經有人供奉過了,擺了一碟子鬆子穰,一碟子玫瑰酥,還有一些瓜果。

他道:“她身子不好,沒多久就撐不住了。”

每喝之前,便將杯子往空氣中一舉,像那一頭有人在與她碰杯一樣。

順著他視線,小娘子的目光落到那黑漆排位上。

他低頭,光在他臉上留下淒清的側影。

那邊女子語聲如吳儂軟語,渾似小女兒撒嬌。

郎君睜開眼睛,卻見剛才還在說話之人竟然繞過了一排燭台和長柱,出現在他麵前,睜著一雙水眸望他,像是受了驚訝:“沈朝玉,你怎會在此?”

她突然覺得,比起那虛名在外的沈朝玉,此時脆弱的、放下所有防備的,才是真實的沈朝玉。

沈朝玉垂下眸去,看著地麵印出的交彙在一起的影子。

“不,應該感謝你,”他道,“你發現了我。”

“阿爹,我帶了你最愛吃的糖蒸酥酪,還有屠蘇酒,莫要貪杯,喝多了,可是會讓阿娘生氣的。還有,阿娘,這是水晶餃,阿爹說你以前懷我時一頓能吃十個,我也會做了,小沙彌幫我嘗過,說很好吃……”

江蘺卻想起那個坐在湖邊的少年郎的背影,他雙手抱膝,最後問她,也不過是一句:“那你想你的阿娘嗎。”

“還記得那時你總是偷偷趴在我家牆頭麼?”

這人看了會他,燭影落到明媚的眸光裡,原以為這人又要拒絕,她卻是提著籃子小聲過來,安靜地坐到他蒲團邊,往那刻著“陸婉”的牌位前,倒了一杯酒。

“怎會…”她嘴巴張得有些大,這讓她看起來傻乎乎的。

“瞧我,都說些什麼,阿爹阿娘不必在意,今日可是中元節…你們會回來看我吧?若是能入夢就好了……”

原來……

她從籃子裡將糖蒸酥酪,與溫好的屠蘇酒一同取出。

“陸婉。”

“阿爹,阿娘,我又來看你們了,你們不會嫌我煩吧。”她笑,“看來今天是有朋友來看阿爹阿娘了,阿爹阿娘開不開心?”

江蘺熟門熟路地進去,在走到供奉著阿爹阿娘牌位的長明燈前時,卻愣住了。

伯父和褚姐姐他們還在府內祭祖呢。

另一邊,靠坐在長柱下的黑衣郎君一仰脖,飲儘了杯中酒。

江蘺被辣得嗆了一記,眼淚都嗆了出來,她擦了把,笑:“阿爹,我還是不習慣這個味道…你為何會喜歡呢,這般難吃…”

她將籃子放下,坐到牌位前的蒲團上。

江蘺沉默下來。

她才似恍然:“你來祭拜你阿娘的?”

“汴京這的空氣和江南很不一樣,很乾…不過不用擔心,我過得很好,伯父和褚姐姐很照顧我,啊,還有,沈……”說著,她頓了頓,空氣也似沉默。

這話像是驚訝到了她,她本便大的眼睛睜得有些圓,那讓她顯得十分可愛:“夫人喜歡我?”

她這才發現,這人瘦了許多,拈著杯的腕骨有種嶙峋,似乎能看見皮下青色的筋絡。

阿爹阿娘在京中還有熟人嗎?

她笑了聲:“也沒什麼,就是…”

她邊說邊笑,渾似那邊的人當真聽得見似的。

記憶中那溫婉的女子,充實了她所有有關母親的願想,卻沒想到,再見麵,竟然已是陰陽兩隔。

長明燈的光落到他白玉般的側臉,線條利落,眼窩深邃,他轉過頭來,用那雙濃夜般的眼睛看她,江蘺幾乎以為,自己在那雙眼睛裡看到了淚。

說著難吃,她還是喝了三杯。

她麵不改色地吃了下去,邊吃邊抱怨:“阿爹你這口味,與我真的很不一樣,我將來必定不能找個愛吃甜食的郎君……我與你說,你後來那大肚皮,一定是這糖蒸酥酪吃多了,在地下了就不要再吃了,免得阿娘嫌棄你的大肚皮,不予你好了……”

沈朝玉點頭:“是。”

江蘺將腿盤在蒲團上,給阿爹倒了杯酒,也給自己倒了杯。

他一隻手搭在膝上,拈著酒杯:“她從前很喜歡你。”

“有些想阿爹。”

殿內的香嫋嫋打著旋往上攀,沈朝玉蒼白的臉似隔了一層霧,讓他有種神秘的迷離的美感。

糖蒸酥酪入口有種發膩的甜。

是誰呢?

比起前麵人的供奉,她放的不多。

江蘺抬頭,卻見沈朝玉朝她掀了掀唇,努力綻出一個笑意。

她敬了一杯,杯口朝下,澄澈的酒液落到地麵,發出滴滴答答的響聲。

“有你在,我便沒那麼難過了。”

江蘺想找人問一問,才想起知客僧沒在。

她突然很想摸摸他。

“我阿娘那時總說,想要生一個像你這樣的女兒,”他輕笑了聲,“她說你可愛。”

溫好的屠蘇酒依然很烈。

“所以那次花燈節…“

黑衣郎君又灌了自己一杯酒。

江蘺嘴角帶著笑,喝了三杯屠蘇酒,又吃了塊糖蒸酥酪。

“對不起,”江蘺垂下臉,“那時我並不知道。”

她看著排位上冷冰冰的“陸婉”兩字,怎麼都無法與那張溫婉明媚的臉對應。

江蘺點頭:“記得。”

“我隻有屠蘇酒。”她笑,“我阿爹是個粗漢,隻喜歡這些烈酒,希望夫人不介意。”

“那時候就病了麼?”她問。

原版未篡改內容請移至醋_溜_兒_文.學.官.網。如已在,請關閉廣告攔截功能並且退出瀏覽器模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