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殤(等我們出去,我們就成親)(2 / 2)

“沈朝玉…”她輕輕地道,“你怎麼找到我的?你遇到我阿姐了嗎?”

“沒有。”

沈朝玉喘息著道。

他沒說自己怎麼找到她,隻是抬頭望了望前方,腳步一轉,往旁邊去了。

江蘺也注意到了附近的地形,大片大片的田地後,就是一座座連綿的山峰,周圍了無人煙。

她被沈朝玉帶著,往山裡去。

山道並不好走,彎彎曲曲,路不成路,時常走著走著,就發現沒路了。

江蘺聽著沈朝玉越來越粗的喘氣聲,幾次要下來,都被阻止了。

最後,沈朝玉找到了個山洞。

洞裡很乾燥,堆滿了枯枝落葉,沈朝玉將枯枝落葉搭起來,生了一堆火,又將江蘺按在火堆旁。

火焰熊熊燃燒起來,也照出他的表情。

“你在這等一下。”

說著,他起身。

江蘺一下子抓住他手,仰頭看他,聲音裡帶著脆弱:“你去哪?”

沈朝玉低頭看著她,過了會,矮下身來,兩隻手捧住她的臉:“阿蘺,我在外麵有事。”

他聲音溫柔:“去去便回。”

“起碼--”江蘺指著他的右臂,經過了剛才一番劇烈跑動,傷口看起來更猙獰了,隱約能見裡麵的森森白骨,“起碼包紮過再走。”

沈朝玉歎了口氣,被江蘺拉了下來,坐在枯葉堆上。

江蘺看了看衣服,她全身上下都臟兮兮的,唯有裡麵的襯裙看起來還算乾淨。

她將襯裙撕成一條一條,繞著他的手臂綁了一圈又一圈。

篝火跳躍在她安靜的臉頰。

沈朝玉看著這一幕,突然湊過來,吻她的臉。

江蘺愣住了。

他又捧過她的臉,來吻她的唇。

江蘺這回沒動,托在脖頸後的手力度越來越大,將她壓向他,她忍不住還過去。

他吻得很深,深得她能感覺到他唇齒的熱度和纏綿。

江蘺有些顫抖,揪著他衣襟的指尖有些用力。

良久,沈朝玉放開她,手撫著她的唇,而後眼睛移開,落到她的臉。

“我想過許多次這樣的場景。你在燈下替我縫縫補補,我在旁邊看書習字,我們是這世間再普通不過的一對夫妻。我白日出門,掙些家用,你在家等我,洗衣做飯,我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也許還會有一對可愛的孩子,生活幸福。”

他看向她,江蘺這才發現,他竟然有一雙那樣美的眼睛,含了清澈與真誠,仿佛有一頃溫柔的光,“阿蘺,等從山洞出去,我們就成親好不好?”

江蘺點頭,眼淚落了一滴下來,連她自己也說不清為何會在這一瞬落淚,卻隻是點頭,“嗯”了一聲。

沈朝玉卻像是得到一個最了不起的答案,衝她露出個笑。

江蘺從未見過他這樣笑,那笑帶了點孩子氣的心滿意足,不那麼仙氣,卻讓人能一眼注意到他眉眼間的歡欣。

“好了,我該走了。”

他收回手,起身準備離去。

江蘺站了起來,她目送著他穿過山洞幽暗的甬道,心底突然一陣發慌,在他即將走出洞口時,她突然衝了過去,狠狠抱住他。

“平安歸來。”

她哽咽著道。

沈朝玉手搭在她的手背,輕輕拍了拍,道了個“好”字。

沈朝玉最終沒回頭。

他矮身出了山洞,不久後又回來,推來一塊大石頭將山洞掩住。

江蘺看著他將山洞一點點掩了,光漸漸地暗了,洞內一片漆黑,隻有一小團篝火。

她就坐在篝火旁。

沈朝玉用大石頭將洞掩了。

怕不透氣,又往旁邊挪了挪,留出一絲縫隙,做完這一切後,他喘得更厲害了。

他靠著石頭休息了一會,又取來一些綠藤,罩在石頭上。

這樣一來,山洞就看起來跟旁邊的一樣了。

沈朝玉看了一眼,就轉身往外走。

雨突然下了起來。

豆大的雨珠將他疲倦的臉打得更加蒼白,睫毛被打得濕漉漉的,他抬起眼睛努力望向這雨,露出個笑。

雨很好,可以將痕跡衝刷掉。

他的右臂其實已經有些抬不起來了,過多的失血,讓這隻手已經半廢。

不過,他瞞得很好。

江蘺沒發現。

神智也因失血漸漸開始模糊。

沈朝玉邊做著記號,邊猜測著蓮翀和下屬趕來的時間。

蓮翀會些厭勝之術,趕來不會太慢,他那些手段瞞不了他太久,但如果他看到這些他留給他的記號,以他的驕傲,一定會先來追他。

至於屬下…

眼睛被雨打得睜不開,鈍痛的腦袋已經幾乎不能思考,沈朝玉晃了晃腦袋,隻記得一件事:離江蘺遠一些,再遠一些。

“啊,找到你了。”

一道陰詭的聲音傳來。

原本空無一人的山間,突然出現一人,那人手持鐮刀,身披鬥篷,露在外的手腕上攀爬著某種血色的紋路。

那紋路一鼓一鼓,似等不及要跳出來。

沈朝玉艱難地睜開眼睛:“蓮翀。”

“你擅自破壞了我跟你之間的交易,朝玉,我很生氣。”蓮翀一步步踏到沈朝玉麵前,看著這個被雨打得略略狼狽的身影。“這樣吧,看在你和我之間曾經的交情份上,隻要你告訴我,江蘺在哪兒,我就先不殺你,如何?”

沈朝玉笑,左臂截下旁邊的樹枝,挽了個劍花:“不如何。”

“果真和他說的一樣呢,”蓮翀走到他麵前,“真是死腦筋。”

沈朝玉聽聞這話,卻是一愣,像是某種百思不得其解的東西突然被解開,他臉上有一瞬的恍然。

“你不是他。”他輕輕道。

“蓮翀呢?”

“啊?你認出來了?”麵前的蓮翀作秀似的捂了嘴,一副驚訝的模樣,“你可是第一個認出來我不是他的人,連他那些相好都沒認出他來呢。”

“不愧是知己。”他撫掌大笑,“也對,若非知交,你這汴京城裡的聰明人怎會一葉障目,找不到凶手。所以畫舫上,才會存在一絲猶豫,你看,情這東西就是這麼累贅。”

說著,他用憐憫的眼神看著沈朝玉:“彆想了,他死了。”

沈朝玉握緊手中的樹枝。

“就算你手腳完好,也未必打得過我。放棄吧,我吃了這麼多顆心,啊,隻要再有你的一顆,這天這地,就再困不住我……”

他伸出雙手,去接那雨,意態癲狂。

雨越下越大,沈朝玉一紙條就抽了過去,那柔軟的枝條在抽出時仿佛暗含某種天地奧義,與空氣摩擦出尖銳的嘶鳴。

“啪”,枝條抽中一團空氣。

那黑衣人卻驀地出現在他背後,手中鐮刀揮了過去。

“噗--”

刀刃入肉,沈朝玉悶哼一聲,一個踉蹌,跌了下去。

在即將跌落時,以枝條撐住身體,才不至於倒地,他“噗”的一聲,咳出了一灘血。

黑衣人卻道:“真不愧是這天上地下獨一份的劍者,這般壓製的境地,也能悟出劍意。”

沈朝玉仰頭望了他一眼。

玉冠已垂,他滿頭烏黑的長發也被雨水打得淩亂,可那雙如濃墨般的眼睛依然叫人心折。

黑衣人的彎刀又刺了過去,他以枝格擋,兩者發出金石相撞之聲,那彎刀卻以一種幾乎常人完全無法想象的角度,像魚一樣鑽了過去。

“噗--”

又是一聲刀刃入肉聲。

沈朝玉身體猛地一僵,下一秒,已經重重砸到地麵,濺起巨大的水花。

雨水“嘩啦嘩啦”地打下來,地麵不一會兒就被血染紅了。

沈朝玉趴在地麵,似乎一動都動不了了,唯有一雙眼睛,死死地盯著一個方向。

“啊,是那邊對不對?”

黑衣人彎到他這一邊,沈朝玉死死地瞪著他。

黑衣人伸手,帶了絲憐憫地遮住他的眼睛,而後,一刀朝他心口刺了過去,手下的身體猛地弓了起來,像是遭受了巨大的痛苦,不斷地抽搐起來,黑衣人哄小孩似的道:“不痛,不痛,很快,很快就好,很快就好了……”

手下的身體漸漸沒了動靜。

雨下得越來越大。

黑衣人站起,怔怔地看著手裡握著的那顆心,那顆心還在跳動,紅色的血淌到他的掌心。

他的手越來越抖,越來越抖,突然間一道雷聲響起,爆裂的閃電撕裂天空--他的手一抖,下一秒,竟捂住腦袋,臉上神情一時一會變,最後竟“啊”地叫著跑開了。

*

江蘺抱著膝蓋,坐在山洞裡。

外麵似乎下起了雨。

雨滴砸到洞口的石頭,發出滴滴答答的聲音。

她心底有些不安,似乎有某種她抓不住的東西在漸漸滋生,蔓延。

突然間一道爆裂的雷聲響起,打得洞內都開始回響,緊接著,是一道又一道,好像有某種恐怖的叫天都發怒的事情發生了,聽得人一陣心驚肉跳。

江蘺的心底被一陣巨大的恐慌攫住。

她越來越慌,越來越慌,竟至坐不住,走到洞口。

她發現,沈朝玉搬來的那塊石頭太大太沉了,她推了推,竟推不動,不禁懷疑起,沈朝玉不僅是為了防備外麵的人,更是防備她出去。

江蘺在附近找了找,找到根還算硬實的木頭,從縫隙處伸出去,憋著勁,一點點將石塊往旁邊撬。

良久,終於被她移出一道勁兒容納一人的口子。

江蘺鑽了出去。

天地間唯有雨,瓢潑的大雨“嘩啦啦”地往下傾倒,江蘺眯著眼睛,試圖看清更遠一點的地方。

她沒看到沈朝玉,隻看到灌木和雜草在雨水裡打得彎下了腰。

她將手放到草葉上,果然看到了一點痕跡。

就在葉片上,很小的一點傷。

平常人根本看不到,看到了也不會懂,這是小草的傷疤。

就這樣,一路走,一路看,再走了不知多久,轉過一個彎後,江籬怔在了那。

大雨瓢潑,天地間一片茫茫。

在不遠處雨水積下的水塘裡,趴伏著一個人,他已經完全沒有原來的模樣了,可她認得他右臂上的綁帶。

那是她給他綁的,上麵還打了個漂亮的蝴蝶結。

那綁帶已經被汙泥和血染得完全變樣了。

血汩汩地從他的身體不斷往外淌。

江蘺從來不知道,一個人的身體裡能流出那麼多血,血將周圍都染紅了。有一灣蜿蜒到她腳邊。

她像是遇到什麼可怕的東西般向後退了一步

“沈朝玉。”

“朝玉。”

她輕輕的。

繼而是撕心裂肺的一聲:“沈朝玉!”

江籬衝了過去。

她試圖去抱起地上的那個人,可他卻像是渾身都軟了,怎麼都抱不住,才抱起便滑了下去。

“沈朝玉,沈朝玉,你彆嚇我…”

她去碰他的臉,那臉再沒有之前的溫存,冰得嚇人,唯有一雙眼睛還睜著,與右手直直地朝著一處。

江蘺順著那一處看去,發現正好與她山洞所在的地方相反。

等意識到他的企圖,江蘺再也忍不住,哭了起來。

“沈朝玉,沈朝玉你起來!”

“你說過的,你說過的,沈朝玉,你說你要回來的!你說你會回來娶我的!我們說好的!”

“沈朝玉,你醒來啊!”

她推他,抱他,他都不醒。

褚蓮音帶著人過來時,恰見到這一幕,江蘺抱著沈朝玉坐在一片血泊裡,她身上綠意突然迸發,充斥在這天地間,似有無數綠色藤蔓蔓展開,將這天地也撐得迸了開來——

“阿蘺!”

她叫了聲。

鏡外,扶璃睜開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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