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世(清醒)(2 / 2)

扶璃背靠著門,一顆心撲通撲通跳。

她捂著心口,心想:

真奇怪。

她是藤妖啊。

怎麼會感覺有心跳。

心口那一塊熱鬨得讓她感覺陌生。

將意識沉進去,藤作的骨,一捧捧綠意充盈著她的身體,意識圍繞著身體一圈,最後,又回到了胸口。

那裡懸著一個奇妙玄奧的圖案。

扶璃知道,那是契圖。

敲一敲,就能聽到他的聲音。

可扶璃不敢敲。

她怕他嫌煩。

真奇怪。

明明以前她從不怕的。

於是,她隻好看著那契圖,順著連著契圖的藤,似乎隱隱能看到,自己的血液汩汩地流向他,連著他的心臟,“咚咚咚”,“咚咚咚”。

她的“心”也好像在“咚咚咚”,“咚咚咚”。

好想他啊。

好想他抱抱她啊。

扶璃在床上打滾,不明白自己是怎麼了。

不過,她決定睡上一覺。

每次被蟲子咬,睡上一覺第二天就好了。

扶璃如此堅信。

而這時,沈朝雲在自己房間,拈著一張傳音紙。

傳音紙裡,雷音大師蒼老而疲憊的聲音傳來:“朝雲小友,我寺裁定已下,此事既與重蓮相關,又不算完全相關…既重蓮願以身封那心孽…”

沈朝雲聽完,良久,問:“可否允我探望?”

“小友若想,便去吧,老衲會安排。”

沈朝雲道了聲謝。

過不久,他提了一壺酒往外走。

客院外站著個小沙彌,小沙彌見到他就是一躬身:“朝雲師兄,請隨我來。”

沈朝雲“唔”了一聲。

小沙彌悄悄地看了他一眼,卻隻看到他一雙沉靜如水的眼眸。

真奇怪。

上一回見這位師兄,他周身的劍意幾乎要將人刺傷,此時卻有種…

小沙彌說不出來,卻忍不住想起上回無意見到的一位劍道至尊。

那位尊者身上隱隱也有這樣的氣息,隻是這位師兄還沒有那般圓融。

兩人在黑暗裡一前一後地走,不一會,就到了輪回塔下。

小沙彌停步,躬身:

“塔中會有人接師兄。”

“多謝。”

小沙彌隻聽一聲清風過耳般的多謝,那穿著白色流雲袍的身影就走過了自己。

他看著塔內的師兄接待了對方,才放心地離開。

沈朝雲則被另一個灰衣僧領著往上走。

輪回塔一百零八層,每一層分彆對應無間獄的一層,各有各的景。

灰衣僧給傳送陣的守僧亮了令牌,便他上了傳送陣。

“重蓮師兄自鎮一百零八層,師叔令我送您上去,不過,到第一百層時便不能再坐傳送陣,所以,到時要勞煩師兄親自走上去,師兄莫怪。”

“無妨。”沈朝雲道。

灰衣僧臉上有著黯淡:“重蓮師兄…”

他笑了笑:“重蓮師兄是我宗所有弟子心中的榜樣,可惜…不過,還有朝雲師兄來看望,重蓮師兄應當感到欣慰。”

沈朝雲並未多說。

兩人一層一層地爬上去。

越往上,塔上的灰塵就越多,很顯然,一百層往上幾乎平時沒人來。

到第一百零八層時,灰衣僧額頭已經出了密密一層汗。

看旁邊人一副無謂模樣,不由心生佩服。

他拱拱手:“往前便不是小僧能涉足之地。”他道,“師兄,請。”

沈朝玉進了門。

所謂的第一百零八層,不過是塔尖上的一個小房間。

不大,卻是一個七星連珠的陣型。

最中心有座水池,池上一張石壇,壇上坐著一個人。

那人就是重蓮。

重蓮端坐在蒲團之上,兩根鐵鎖自他肩胛骨穿入,將他牢牢地釘這高台之上。

施刑的血跡還未乾,鐵鏈上血跡斑斑。

重蓮卻似感覺不到,眉目慈和,見他來,睜開眼:“來了。”

“來了。”

“來請我飲酒?”

“是。”

“倒未想,大夢平生,最後竟是你來送我。”

“不算送。”沈朝雲看他,“你未死。”

他聲音淡若清風,語氣卻平靜。

重蓮笑:“你離開之後,我會請雷音師叔,永久關閉這一百零八層,你是我最後一個客人。”

沈朝雲走上高台,盤膝而坐。

兩人如從前相對。

他將酒壺酒盞取出。

“梨花白配凍玉杯,”重蓮喟歎,“你果真懂我。”

沈朝雲拎起酒壺,汩汩酒液注入薄透如玉的杯子。

酒液在裡麵呈現出冰玉一般的質感。

他將杯子遞去,重蓮伸手過來。

肩胛骨被扯動,鐵鏈被帶得哐當哐當響,他卻隻是眉頭一皺,一口飲了這酒。

沈朝雲又替他斟了一杯。

重蓮又飲一杯。

連續三杯,沈朝雲才開始飲。

重蓮道:“你當是給死人喝的祭酒嗎?還先飲三杯。”

沈朝雲頭也不抬:“以後不見,與祭酒何異?”

重蓮麵色不變:“我從前竟不知,你是這樣的性子。”

沈朝雲道:“我也不知你。”

兩人看著彼此,忽然間相視一笑。

“還記得你我第一次見麵,也是飲這梨花白,我當時想,這個人看著對什麼都不感興趣,必定是不懂酒,誰知你卻拿出一對凍玉杯,我就想…”

“啊,交個朋友,再想辦法把那凍玉杯給搶過來。”重蓮捂著額頭笑,歎氣,“誰知道,後來就真成了朋友。”

沈朝雲抿嘴,也露出一點笑:“是。”

“你看,我就是這樣的人,我貪嗔癡妄,都犯了個遍,我是熱鬨的紅塵中人,卻偏偏有人說我與佛有緣。”重蓮道,“我隻好做了佛子,可偏偏這一身癡妄纏身…”

重蓮回憶起往事。

很奇怪,往事許多都忘了,有些卻還楚地記得。

他記得被師父找到,學《輪回經》時,師父說過的話。

師父說,第一世輪回是自己,後來皆是虛妄,可他偏偏看不穿,明明每一世都是自己,第一世的小乞兒是自己,第二世的青樓名妓是自己,第三世的狀元郎是自己…

每一世都是自己,哪個不是自己呢?

師父說他是難得的明鏡般若體,修佛可成正果,可若當真是明鏡般若體,又如何會想不通自身,想不通存生立命為誰?

師父不舍得他心孽纏身,便替他做了網,將那心孽抽取入網,誰知,那心孽一世世累積成魔。

他不知,還以為自己果真成了無波無瀾的正果相。

重蓮想著,便想笑,於是,便也笑了起來。

鐵鎖被他笑得哐當哐當響,有血滴滴答答的下來。

沈朝雲抬眸望著他,重蓮看見他眼神,突然間停住不笑了。

“沈朝雲,”他道,“對不住。”

沈朝雲卻似明白他的意思,與他碰了一杯:“你將她送到畫舫,是想讓我保護她從而遠離你。”

他輕聲道:“你那時發現了它,不過自苦而已。”

“你看,阿玉,”重蓮道,“旁人總說你冷,實則你溫柔得很。”

他定定看著沈朝雲,臉上難得帶了絲正經:

“有你做朋友,是我這輩子難得幸運的事。”

沈朝雲未說話,隻是沉默地替他滿上一杯酒。

“好!喝!”

重蓮道。

兩人碰了一杯酒。

一杯又一杯,直到酒意熏然,夜色深濃。

沈朝雲才起身回去。

扶璃做了個夢。

她夢到自己又回到了鏡子中,變成了那個蔫搭搭的小娘子。小娘子在山道上漫無目的地走,雨下得很大,像要將這世界都衝走一樣的大。

她似乎在找什麼東西,可什麼都沒找到。

心裡一慌,扶璃就醒了。

醒來時,發現自己怎麼都睡不著了。

哪怕將她最喜歡的花盆搬出來,綠須兒跑進去一圈,她也沒睡著。

於是,隻好起床。

窗外也在下雨,雨下得不算大,淅淅瀝瀝的,但扶璃現在不喜歡雨,於是將耳朵塞了起來。

廊外傳來腳步聲。

腳步聲吵得人心煩,扶璃一下打開門,打算找那人吵上一架,才開門,卻愣住了。

走廊上是沈朝雲。

他像是喝了點酒,袍子淩亂,連發冠也淩亂,正往自己房間走,聽到聲音,便轉過頭來往她這看。

扶璃的心一下跳得很厲害。

砰。

砰砰。

砰砰砰。

我要死了。

她想。

她可能是心疾。

眼看他又要往前,扶璃喊了聲:“沈…”

話還未出口,剛才那男人便突然大步走過來,一把抱住她,聲音含混在耳邊:“彆跳了。”

“我都聽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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