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秋:【......】
他真忘了。
係統幽幽道:【他的兄弟已經在不歸路上了。】
言下之意是,你再靠近點,這個也就不遠了。
聽聞這話的寇秋頓了頓,立刻把手臂從祖國花朵的手裡一把抽了出來。瑟爾的眼睛閃了閃,像是感覺到了什麼,輕聲道:“怎麼了?”
寇秋說:“沒事兒,我們就這樣,可以維持正常的革命友誼。”
瑟爾咬著嘴唇,悄悄地用餘光瞥著他,像是極委屈。
就在這時,房門大開,將軍也邁步走了進來。他的披風隨手被一扯,整整齊齊疊在臂彎處,掛上一旁的壁掛,黑沉沉的眼在帽簷下掃了兩人一眼,隨即抿了抿薄唇。
“去哪裡?”
他淡淡問。
在幾天前那一次發病後,他似是恢複的極快,不過第二天便再度出現在眾人麵前,仍舊是那副冷靜沉肅、波瀾不驚的模樣。寇秋甚至覺得,白日的他簡直像是用大理石雕刻出來的雕像,而不是真真正正有血有肉的普通人。
隻有夜間時,他才能現出幾分常人應有的溫情模樣。
瑟爾有些怕他,下意識便向寇秋身後挪了挪。男人也並不在意,眼睛仍舊注視著寇秋,明顯是在問他。
“去吃飯。”寇老乾部回答。
男人的脊背僵了僵,隨即冷淡地嗯了聲,背轉過身去,等待著屬於他的午飯送上樓來。寇秋瞧著他孤零零挺著的寬平的背,猶豫了下,鬼使神差問:“將軍,要不要下去和我們一起吃?”
——馬克思作證,他說這句話時,絕對是沒有想過對方答應的可能性的。
但令他驚訝的是,男人居然猶豫了下,隨即蒼白的手指重新扣上帽簷,正了正徽章,站起身大踏步邁出門去。
寇秋:“......將軍?”
“走吧,”男人頓了頓,眼睛看向他,“不是說吃飯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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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區的人都覺得自己這一天恐怕是眼瞎了。往常都要為了份數不多的食物打的頭破血流的漢子今天安靜的像是小奶貓,坐在餐盤後頭連大氣都不敢出,隻敢小心翼翼地用餘光飛快地瞥一眼,隨後又忙將目光轉回去。
“真是那位?”
“是——見鬼了,他今天來這兒乾什麼!”
這可真是新鮮,在七區待了七-八年的老油子都瞪大了眼,跟看從西邊出來的太陽似的。
“他身邊是誰?是不是咱們那個獄花?”
“我知道,就是那個當時還敢衝上去的——”
“噓!”
七區裡的人,都知道最近的新人裡頭出了朵獄花。
這獄花是和將軍一樣的黑發黑瞳,一張臉生的又小又白,有人悄悄拿手比劃了下,真的隻有巴掌大。露出來的手和腳,都白的跟要透明似的,尤其那黑黝黝的眼,像含了鉤子,看過來時,能看得人全身上下全都軟的像水,隻剩一塊地方硬的要出水。
寇秋走到哪裡,這些垂-涎的目光便跟到哪裡。哪怕他現在坐在殺神旁邊,那些人的眼睛,仍舊控製不住地直往他露出來的地方上瞟。
進了這流放地的,全都是死囚。
這也意味著,他們中的大多數人,本身便是根本不拿人命當回事的亡命徒——反正早晚都是死,死前不把這塊肥羊肉舔上一口,他們怎麼能安心?
寇秋這些天已經習慣了這種目光,坐在他身旁的男人卻是第一次感覺到。他的眉眼逐漸冷凝下來,忽然放下了手中的勺子。勺子掉落到餐盤裡,發出清脆的“當啷”一聲。
所有的犯人均不由得打了個寒顫,都向著這邊望過來。
寇秋微仰著頭看他,神情裡也滿是茫然。
“將軍?”
男人的目光,慢慢環視了一圈四周。
“所有人,”他言簡意賅道,“管好眼睛。”
“管不好的,就彆要了。”
輕飄飄的兩句話,甚至沒有任何多餘的恐嚇。可在場的人卻都感覺到了那股沾著血腥氣的威壓,幾天前那地獄似的一幕猛地湧進腦海,壓的他們全都臉色慘白。
再接下去,再沒人敢不要命地往寇秋身上看了。
寇秋因此得以安安靜靜吃飯,頓覺渾身清靜。
食物仍舊是一如既往的難吃,雖然食材是新鮮的,可到了七區廚師的手裡,卻總能硬生生被做成泔水。瑟爾垂著頭,吃的整個人都蔫噠噠,男人雖然挺直著脊背,可明顯臉色也並不是很好看。他蒼白的手在空中頓了頓,將湯裡熬得發黑的胡蘿卜片全都撈了出來。
寇秋一怔:“將軍不吃胡蘿卜?”
男人抿緊著唇,淡淡嗯了聲。
【好巧啊,】寇秋在心底對係統說,【小霽以前也不吃胡蘿卜......】
係統閉緊了嘴,不想和這個仍舊殘留著二十四孝好哥哥本能的宿主說些什麼。
一旦升起這個念頭,寇秋便情不自禁把這兩個人放到了一處比較。奇異的是,在他未曾這樣想過時,這兩人分明是一點也不一樣的——一個是手上沾滿血的將軍,一個是總抱著他的手軟乎乎撒嬌的小孩,能有什麼地方一樣呢?
可當他真的開始比較,卻意外地發現了更多細節。
小孩是貓舌頭,男人也是。
小孩在吃到不喜歡的食物時會明顯耷拉下嘴角,男人也是。
甚至這兩人的眼形和臉型,實際上也是十分相似的。隻是,顧沉的氣勢實在太盛,乃至於壓住了他本人的長相,因此很難被注意到。
寇秋把這些點一一報給係統聽,卻隻得到他這個崽一聲無情的嗤笑:【我看你這是因為太想他了吧?】
寇秋:【......】
說、說的也是。
他默默地吃了幾口飯,忽然又感覺到了一道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扭過頭去時,他隻對上了一個滿是金發的後腦勺,那金發青年再次換了個人的腿坐,露出來的胳膊上青紫一片,幾乎不成人形。他身下的人生的粗鄙,捏著他的嘴強行將滿滿一勺還滾燙的湯喂了進去,瞧著取笑。
寇老乾部看了會兒,移開了目光。
在那之後的兩周,七區難得的風平浪靜。隻是這樣的平靜注定不會持續很久,沒過幾天,七區再次迎來了月中。
這回有寇秋在,其他人都放下了一顆心,不再為男人準備那天晚上待宰的小羔羊。犯人們沒了這頂時刻可能會從頭頂上落下的利劍,一個個高興的了不得,寇秋從一樓上到樓頂,起碼聽到了十幾場為了慶祝而演出的激情大戲,以至於係統耳邊不得不充滿了“富強民主文明和諧”的念書聲,最後奄奄一息向宿主宣告,它如今不僅雪盲,而且還耳鳴。
“但是,他究竟為什麼會發病?”寇秋問夏佐。
夏佐碧綠的眼睛裡融進了點彆的什麼,諷刺地笑道:“外頭的書裡都沒有提過這一段,對吧?”
所有的書中,顧沉的故事終結於“叛國流放”這裡。而在夏佐那裡,寇秋頭一回聽到了幾年前那個故事的完整版。
兩國開戰,戰線延長。除了邊境,有另一支軍隊繞路,直接打到了皇城。
敵軍湧到城門下,要求裡麵的人交出幾個將領的家人,否則就將進城屠殺。
“事實上,”夏佐咬著牙,低低笑起來,“那就是一群花架子......”
沒有主力,沒有火力,不過是靠著虛張聲勢,嚇住了城裡的平民和養尊處優的皇族。而那時的顧沉帶領著大軍好不容易打贏了這一仗,馬上就將抵達皇城,隻要雙方對上,這剩下的敵軍自然潰不成軍。
“可偏偏,就是那麼一刻鐘的時間——”
夏佐眼眸沉沉。
“他們沒有等。”
無辜的人被推出城門,落進那群對他們懷著刻骨仇恨的人手裡,幾乎是立刻便被撕成了碎片。
而其中,屢戰屢勝的顧沉,又是他們最恨的那一個。
“等回來時,什麼都太遲了,”夏佐說,“就是遲了那麼一刻鐘......哪怕他們再堅持一下呢,哪怕他們再試著反抗一下呢?”
“自那之後,將軍就生了病。”
“他把自己困在了那一天。”
揭開那些粉飾太平的假象,暴露出來的真實往往讓人心驚。寇秋聽完之後,也久久不知該說些什麼。
所有的安慰都太過輕,甚至沒法觸及他們那深重的傷痕。
這天的飯菜味道有些怪,寇秋沒吃下幾口,便控製不住地吐了一回。回到樓頂時,男人仍舊坐在床邊等他,所有的門窗都被緊緊關上了,隻留下他,和這個被關進了籠子裡的困獸。
男人的眼睛,已經蒙上了薄薄一層血色。
天黑了。
他的手上一條條爆出青筋。
寇秋瞧著他的模樣,忙張嘴想要說些什麼——可就在這一瞬間,他意識到了一個讓他渾身發冷的事實。
——他說不出話來了。
他捂住自己的喉嚨,努力試圖著發聲,可卻仍然隻能發出嗚嗚的氣音。
他說不出話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