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校裡頭掛著的那幅名叫《晨曦》的畫,采取另一種畫法來表現會不會更好?”
“我剛給您發了條短信,您看看我這線條打的怎麼樣——”
那頭的男人忍了又忍,最後還是握緊了手機,聲音冷了幾度:“孟皎。”
寇秋乖巧地應:“哎,我在呢,您說。”
“等你真的發現了問題,”他說,“不是這方麵的,再來找我。”
啪嗒一聲,電話被掛斷了。
留下寇秋舉著手機,仍然有點緩不過神來。
“不是這方麵的?”
他喃喃道。
“......那是哪方麵的?”
係統一聲也不吭。
摸不著頭腦的寇秋愣了會兒,隨即才站起身,準備給自己做飯。他晃了晃醬油瓶子,驟然發現裡麵已經空了,隻好重新摸出零錢包下樓去買。
電梯中遇到了個上了年紀的老太太,那老太太跟他住在同一層樓上,彼此打過不少照麵,平時也有來往,便笑嗬嗬招呼道:“小孟,出來買東西啊。”
寇秋應了聲,也笑眯眯問了好。
“哎,”老太太突然又說,“你昨天晚上頭發不是換了個紫色嗎?今天怎麼又染回來了?還是這樣清清爽爽的,好看。”
寇秋有點兒奇怪,笑著回應:“奶奶,您記錯了吧,我昨天九點睡的,沒出門啊。”
“怎麼可能!”老人家雖然上年紀了,可眼睛一點兒也沒花,神思也清醒的很,“就是你啊,我喊你,你就看了我一眼,也不說話。就是衣服和頭發都不一樣了,可臉沒變啊!我天天見你,還能不知道?”
她咳了聲,嘟囔著現在的年輕人記性比她還差了,隨即便從打開的電梯門裡走了出去。寇秋握著手裡的手機,不知道為什麼,突然頭皮有點發麻。
【......阿崽,】他咽了口唾沫,【這個世界,沒鬼吧?】
係統篤定地說:【沒啊。】
【哦哦,那就好,】寇秋鬆了口氣,也朝門外走去,【我真怕我的信仰崩塌了......】
係統默不作聲,心想,用不著鬼你的信仰也能崩塌。
買醬油時,寇秋接了個奇怪的電話。對方是個聲音嬌滴滴的女孩子,咯咯地笑著喊他:“小帥哥,今天繼續出來玩啊~昨天出來玩的不爽嗎?”
寇秋嚴肅地說:“不好意思,這位小姐,您恐怕打錯電話了。”
他一下子按了掛斷。
可過兩分鐘,這電話號碼又撥了過來,那頭的女孩也是一頭霧水:“沒打錯啊,就是這個號碼,你聲音都沒變呢。”
她頓了頓,像是有些不開心,聲音裡頭也帶上了點嘲諷:“你是不是找借口,不想出來了?——嗬,睡過了就扔,男人。”
她掛了電話。
寇秋目瞪口呆。
收銀小姐姐的眼神都變了,側過身,小聲地和另一個櫃台的同事說:“現在的人,長的人模狗樣的,誰知道裡麵揣的都是什麼心?”
“就是就是,連責任都不敢擔......”
寇秋:“......”
我不是、我沒有,你彆瞎說!
他一個好好的社會主義接班人,才不是拔吊無情的渣男!!!
寇老乾部覺得自己比竇娥還冤。
他蔫蔫地提著醬油回了家,想了想,還是給女孩子又打了個電話,想再問問情況。可那邊的電話始終占線,想來是一氣之下把他這個吃乾抹淨就走人的渣男給拉黑了。
寇秋坐在床上擺弄著手機,按了又按,忽然神情變了變。
他慢慢坐直身,緊緊地盯著手機上的數據:【阿崽。】
係統:【嗯?】
【昨天我的確早早就睡了,對吧?】
係統:【對啊。】
寇秋的手指有點顫抖,緩緩地把手機屏幕抬得高了點。
【可是你看,這個數據——】
手機上綁定的運動軟件赫然顯示,昨日晚九點到淩晨三點,步行 跑步5.7公裡,路線在與這兒隔了快二十裡的市中心。
父子倆開始對著這數據發呆。寇老乾部勉強維持自己搖搖欲墜的世界觀,堅持道:【這一定有理由可以解釋的。】
係統死魚眼,【比如?】
【比如,】寇老乾部飛快地找了個能說服自己的理由,【這手機壞了!】
他又查了什麼,隨即越發篤定,【你看,昨天我根本就沒看《新聞聯播》,它居然在晚上十點有《新聞聯播》的播放記錄?——壞了,肯定是壞了。】
係統深沉地歎了口氣。
寇秋自己安撫自己,又抱著小被子背了好幾遍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這才去睡覺。係統仍舊清醒著,清楚地聽見在寇秋睡著的那一瞬間,身旁擺著的手機幽幽地歎了一口氣。
“看看這屋子裡,”它以一種曆經滄桑的老乾部語氣感歎,“有一大半都是外國品牌,我們的民族企業要怎麼振興?”
電視滴滴響了兩聲,響應道:“還好我是土生土長的民族品牌。”
空調以一種矜持又自豪的語氣說:“我是國有企業出生的。”
諸電器頓時對這位紅一代進行了齊刷刷的注目。
桌上的筆記本電腦也跟著插進話來,正兒八經地說:“到底要怎麼更好地促進我國的民族企業發展,我覺得,這是一個越來越值得我們重視的問題。”
文化知識儲備豐富的手機又發言了:“主要是,我們中有很多同誌,仍舊缺乏文化自覺和文化自信。”
放在電腦旁的日產耳機立刻表態:“我雖然是日-本牌子,但是在祖國出生的,也算是個華僑。身為華僑,我一直為我們民族的優秀文化而自豪!!”
係統:“......”
講真,一個寇秋就夠了,一群寇秋,那真的畫風太美!
它默默地清醒著,聽著家裡的各種東西從民族企業如何崛起討論到國有企業掌控的優越性,最後討論到如何在社會公德和自我保護之中尋求到平衡。最後,這群老乾部終於開完了會,在聽完今天的《新聞聯播》後心滿意足地住了嘴。
係統咂咂嘴,也在這平靜之中慢慢地睡過去。
它再醒來時,是寇秋又莫名其妙被自己的被子踹醒了。寇老乾部站在床邊上,睡眼朦朧地望著自己的被子,想了會兒,隨即把它整個兒扔進洗衣機裡,又抱了一床出來。
被扔進洗衣機裡的被子小聲道:“以乾淨整潔為榮,以臟不拉幾為恥。”
寇秋隱隱聽見了什麼,猛地一回頭,那聲音卻又瞬間消失了。
......奇怪。
他打了個哈欠,乾脆趁著這醒來的功夫去了趟洗手間。出來時,洗漱台上的燈在開著,寇秋在打開的水龍頭下衝手,困得眼睛都睜不開。
他簡單擦了下手,隨即在關燈之前,下意識朝鏡子裡的自己瞥了一眼。
......這一眼,他頓時愣了。
【......阿崽。】寇秋咽了口唾沫,【你看到了麼?】
係統叫的仿佛狼嚎,顯然是被嚇到了。
寇秋的手指慢慢摸了摸自己的嘴角,唇角並沒有任何上揚。
——他明明是沒有笑的。
可是鏡子裡頭的他,卻緩緩裂開了嘴,朝他露出了一個大大的笑。
寇老乾部:“......啊。”
係統:【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鏡子中的他笑容漸漸轉為了嘲諷,鄙夷地說:“瞧你這個膽小的樣兒。”
慘叫的係統仿佛一隻被扼住了脖子的公雞,瞬間不出聲了。
它覺得自己的統生跟著受到了侮辱,畢竟它叫的比寇秋大聲多了。
就在這時,床頭的手機又幽幽歎了口氣,出了聲。
“出來就好,”它說,認真地開始講道理,“你何必嚇他呢?我們說,愛國敬業誠信友善,這個友善,便是指要以人為善。這個以人為善呐......”
另一個寇秋癟了癟嘴,輕蔑道:“這都是多少年前的言論了?”
“你看你,”手機苦口婆心道,“不讀書吧?這可是在零六年通過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偉大實踐總結出的思想,而真理,往往都是經久不衰的,是具有反複性、無限性、上升性的......”
“滾邊兒玩去,”“寇秋”不耐煩地回答,“老子要出去耍了,都快點兒給我讓開。”
寇秋震驚:“你居然說滾!你居然還自稱老子!”
“寇秋”翻了個白眼,“我還自稱你爹呢,怎麼了?”
寇秋更震驚,這個自己怎麼說話這麼不文明!
“寇秋”從他的身上慢慢分離出來,頂著一頭煙紫色的頭發,哼著歌兒打開了屋裡的衣櫥。寇秋目瞪口呆地望著他從角落裡扒拉出一件袖口開到腰的大背心,又套上條破洞牛仔褲,吊兒郎當嚼著口香糖往門外去——就在這一瞬間,今天接到的那個電話內容重新回到了他腦子裡。
寇秋一把拉住了他。
“乾嘛?”另一個他斜眼望著他,啪嗒一聲吐出個大泡泡,“你也想來,玩三劈?”
“三劈個鬼!”寇秋把他的衣角拉的更緊,“你,你給我等著......”
兩個人一個要走,一個不讓走,拉拉扯扯了半天。最後還是另一個寇秋更勝一籌,把寇老乾部白生生的小胳膊給掰開了,最後還吊兒郎當拍拍他的臉,“寶貝兒,你這也太弱了點吧,玩不了三劈。乖乖在家裡待著,啊!”
緊接著揚長而去。
寇秋:“......”
他目瞪口呆望著另一個自己遠去,目光漸漸移到了床頭櫃上。
那裡放著一張名片。
半小時後,寇秋站到了他新老師的家門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