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娃伸出胖乎乎的手臂,開始費勁兒地拽著床單吭吭哧哧往上爬。它的眼睛還在專心地望著寇秋, 鍥而不舍地喊著爸爸。
“嘿咻……嘿咻……”等它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爬上來時, 床單上已經出現了一長串被他踩出來的濕腳印。水娃站在那兒, 拍了拍掌心, 忽然間又扭捏起來。
它左腳踩右腳, 小小聲又喊了句:“爸爸?”
係統立刻在寇秋的意識裡爆發了。
【它亂喊什麼!】係統很是不平地說, 【我難道不應該是你唯一的一個崽嗎?】
除卻第一個世界撒嬌撒癡的夏新霽不算, 還真沒人可以撼動它這個最受寵愛的崽的位置。
可如今,係統感覺自己的地位受到了威脅。
寇老乾部也很無奈, 說:【你覺得我和什麼東西能生出這個小家夥?】
係統還真的認真想了想,頓時表情變了。
【阿爹,】它驚悚道,【你居然連水都不放過?】
寇秋哭笑不得, 抬起眼又對上了小家夥眼巴巴的乞求眼神。他猶豫了下, 試探著伸出根手指, 水娃立刻用幼小的手掌把那根手指包住了,滿足地低聲歎了口氣。
觸感像是沁入了冰涼的水裡。
寇秋動了動手指,小家夥就翹起雙腿吊在他指尖上, 跟著轉了個圈,全身上下都像是果凍一樣晶瑩剔透。
還是個孩子。
寇秋的眼神軟了點,伸手在自己的背包中翻了翻,最終翻出了原身帶著的羅盤, 擺到了水娃麵前。小家夥好奇地探腦袋望了望, 隨即試探著我從寇秋的手指上下去, 繞著羅盤邊緣走了走。
它走到哪裡,羅盤的指針便跟著轉到哪裡。水娃像是從這裡得到了極大樂趣,慢慢加快了腳步,開始繞著羅盤一圈一圈地跑,速度越來越快,最後簡直成為了一道水影。
“慢點跑,”寇秋老父親的屬性又發作了,忍不住道,“小心絆倒了!”
係統不輕不重在他頭腦裡哼了聲。
這話說完沒多久,水娃便真被自己腳下濕淋淋的床單滑了下,吭哧一下摔得水花四濺,半天沒爬起來。寇秋忙伸手去扶,他的另一個崽卻幸災樂禍、樂不可支,最後嘖嘖嘴,下了定論:【蠢。】
它望了眼對方趴在寇秋手掌上掉眼淚的情景,又加了句:【蠢死了,沒見過比它更蠢的東西了。這麼蠢,到底是誰生出來的?】
寇秋:【......你說這句話時,為什麼一直在心裡戳我?】
係統不說話了。
半晌後,它才悶悶地吐出兩個字,【偏心。】
寇老乾部一怔,難得有點頭疼。
他明明還沒有孩子,怎麼突然間就懂了那些二胎爸爸的心情?
這個突然摸來的水孩子,沒有人清楚它是什麼路數,也無人知曉它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這一晚,寇秋隻能找了個乾淨的茶杯把它擱在了裡頭,水娃哼哼唧唧,羞答答地表達了自己的意思。
它想睡在寇秋枕頭旁邊。
話還沒說完,係統立刻不樂意了:【憑什麼!憑什麼!!它萬一是壞的呢,萬一昨天就是它差點兒把你淹死呢!!!】
寇秋說:【就憑它這身板麼?】
係統望了眼水娃隻有巴掌大的身體,詭異地沉默了會兒,隨即理直氣壯道:【對啊!】
顯然已經放任自己被嫉妒蒙蔽了雙眼。
寇秋好聲好氣勸了半天,係統這才勉強同意把擱著水娃的茶杯放在枕頭邊上了,還小心眼地說:【推遠點,再推遠點。】
小家夥奮力蹬著雙腿,一股腦把茶杯推到了寇秋枕頭邊上,這才害羞地收回了手,像是察覺到了寇秋在看它,一下子垂下了小腦袋。
係統:【......】
輸了。
這家夥裝可愛段數太高!
偏偏寇秋還非常吃這裝可愛的一套,手指又摸了摸它的頭,這才把自己的被子蓋上了。臨睡前,他沒有忘記對自己第一個崽說:【晚安。】
係統睜著眼睛,幽幽道:【晚安。】
——它睡得著,才見鬼呢。
寇老乾部發出的呼吸逐漸綿長,係統始終盯著天花板,忽然輕輕歎了口氣。
在這家夥出現之前,係統一直是寇秋身邊唯一一個小可愛。雖然有時候可能也會相互嘲諷,可畢竟十個世界的深厚情誼在這兒擺著,不說是情深如許,好歹也是無法割舍了。
它甚至很認真地想過,寇秋的任務要是真的能完成,自己一定會以人形去見他的。那時候的寇秋仍舊會把它當成崽,他們還可以牽著手去遊樂園吃棉花糖。
可現在,棉花糖,遊樂園,這些都可能不是自己的了。
係統悲春傷秋了許久,掉了兩滴淚,隨後悄悄背了一段核心價值觀來安撫自己這顆受傷的心。
怎麼能把宿主被狐狸精迷住的心撈回來?
這是個值得深入思考的問題。
係統思考了一宿,直到天色初明,才迷迷糊糊地睡著了。待幾個小時後它醒來時,茶杯裡空空如也,那個透明的小家夥已經不見了蹤影。
寇秋把茶杯翻過來覆過去找了很久,也沒找到水娃的身影。
就仿佛昨夜隻是一場夢。
係統說:【蒸發了?】
寇秋望了眼外頭明亮的天色,陷入了沉思:【......】
也不是沒可能啊!
村長已經過來敲門,他隻好將此事暫時擱置在一邊,去開了房門。
這一天是個晴天,陽光極好,,寇秋決定在村裡走走。
他的背包裡揣著本原主留下的《風水寶冊》,一麵走,一麵對應著書上的內容看,這才發現,村中的每一戶人家的房屋都是有講究的。該朝向什麼方向、擺放什麼家具、建在什麼方位,都像是經過仔細斟酌的。
他猶豫了下,問村長:“村長,村裡之前是不是請過專門的人幫忙看過?”
“倒也不用彆人看,”村長說,語氣裡頭也帶了點自豪,“我們村的祖先,當年也是在道界揚名的大師。”
他帶著寇秋到了村西頭的一座祠堂內,最上頭香火極為旺盛的那個牌位上赫然寫著,“劉家村先祖劉德之位”,桌前點著兩隻不滅的香燭,紙紮的小人家具一應俱全,悉數被堆在邊上,五彩斑斕的一大片。隻是那些紙糊的臉上畫的笑容實在太過真實,猩紅的嘴唇大大地咧著,讓人情不自禁心頭一跳。
“這些是?”
村長解釋道:“每月中時,我們村都會祭祀。”
寇秋又打量了眼祠堂,發覺那些紙人的腳下大多還踩著什麼,彎彎曲曲,像是條龍。
“那是蛟龍,”察覺到他的目光,村長解釋,“在之前,我們村祖先還在的時候,正好遇上蛟龍作亂,禍害了不少百姓。”
他指著一側牆壁的壁畫,畫上畫的赫然便是蛟龍作亂的場景。在下一幅畫上,有一個踩著五彩祥雲的人從天而降,把那蛟龍死死地按在了地上。
“就是這麼回事了,”村長說,“我們祖先降伏了頭凶獸。”
他更加仔細地觀察寇秋臉上的表情,像是想要從中看見崇敬和仰慕。隻可惜寇秋接受了二十多年唯物主義教育,哪怕看見了不符合唯物主義世界觀的東西,也壓根兒不會改變自己的信仰,因此隻是淡淡嗯了聲。
【趕走蛟龍?】他在心中痛心疾首地說,【能有趕走侵略者的軍人更值得崇敬嗎?】
迷信!
係統說:【我想起了哪吒......】
村長沒有從寇秋這裡得到想要的反應,也不再多說什麼,直接將寇秋帶去了祠堂後的井旁。井上被一塊大石頭嚴嚴實實地蓋著,上麵貼了無數張明黃的符咒,用已經有點褪色的朱砂畫著符。除了符,還有數條鮮紅的線,線上捆著鈴鐺,圍繞出一個複雜的陣法。
不知是這符紙,還是彆的什麼緣故,這裡似乎比彆的地方都要冷。寇秋站在井邊,隱隱似乎還能聽到有什麼東西在怒號、掙紮。
可等他再聽時,那聲音卻又消失了,仿佛隻是一陣猛烈點的風聲。
“我請您來,”村長說,“就是為了這個......”
他蒼老的手指一指這井,神情嚴肅。
“請大師,無論如何,一定要把這裡頭的東西給關住了。”
“一旦出來,那便是天下大亂!”
社會主義接班人寇秋:“......”
同樣接受了紅色教育的係統:【......】
不是,這個說法有點中二,真的。
村長說:“不如我給您支張桌子,您就在這兒畫符?”
寇秋:“......”
係統:【......】
寇秋:【阿崽,他說要畫符,你也聽見了。】
係統:【畫什麼符,我能畫個二元一次方程給他看嗎?】
一人一係統陷入了無言的沉默,都從對方這沉默裡感受到了絕望。
事到如今,寇秋也隻能寄希望於原主那一點殘留的本能了。可當他把手放在準備好的筆上時,沒有任何事情發生。
那一點意識不起作用了。
一旁的老村長仍舊以一種滿含期待的眼神望著他,道:“您準備畫什麼符?是那種不得外傳的嗎,需不需要我給您點枝香?”
係統也幽幽道:【阿爸,不能失敗。】
寇老乾部隻好乾咳了聲,道:“不用。”
他用筆蘸了蘸鮮紅的朱砂,遲疑了下,慢慢在符紙上畫出了一個有棱有角的五角星。
五角星?
係統目瞪口呆,老村長也愣了,喃喃道:“這是個什麼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