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餐桌上,管家為她遞來了一封信。
“您的消息,小姐。”
伯爵小姐拆開信封,從中抽出了一張薄薄的信紙。那紙上的字,是從報紙及書籍上拚湊起來的,大小不一,像是孩童的稚拙的作品。
像是個玩笑。
伯爵小姐這樣想著,可在看清上頭的字後,心卻猛地狂跳起來。
——這一點也不像是一個玩笑。
她顫著手指,幾乎是第一時間想起了昨日撞見的挺著肚子的女仆,手上驟然失了力氣。
眼前一片花白。
幾裡外的布萊登府今日異常安靜,隻有寇秋獨自坐在桌邊,將奶酥塞進嘴裡。澤維爾就站在他的身後伺候著,為他倒了一杯溫熱的牛乳。
放置在桌上時,他帶著薄繭的手指飛快地觸碰了下寇秋的手背。
寇秋的眼睫顫了顫,再看對方時,卻仍舊是不動聲色的模樣,仿佛真的不過是個忠心無二的仆人。
“請慢用,少爺。”
新做的菜又被端上來。
“奶油蘑菇湯,”澤維爾低聲道,同時將小碗放置在了寇秋眼前,“您可要用一些?”
白白的、黏黏的,寇秋看著這湯,臉色就有些奇怪。
經過上一回,這湯怎麼可能喝得進口?!
他不打算為難自己,默默將餐具放下了。
身後的青年輕輕笑了聲。
寇秋被他笑得耳尖泛紅,咳了一聲,索性拿著手帕擦了擦手,“之前不是說,赫侖子爵的事這幾天便會有消息了麼?”
“是,”澤維爾彎下腰,淡金的發絲順著他的動作垂下來,微微晃蕩著,“今天便會有消息。”
寇秋還有些想不通:“可是你到底是怎麼——”
“不管是什麼,”青年恭敬地垂著頭,低聲道,“那樣的人,並不值得您臟了您尊貴的手。”
他銀灰色的眸底幽深一片,裡頭閃過了尖利的電光。
電光雪亮地將他的瞳孔撕開了。
“您倘若真的想知道,”澤維爾道,“下午時,我將帶領您親自去看。”
用過了午飯後,他們踏上了路。澤維爾沒有用布萊登家的馬車,而是從街道上臨時雇傭了一輛,他先擦拭了一遍座位,這才扶著寇秋的手,讓自己的少爺安穩地坐在放置了軟墊的座上。
與此同時,馬夫揚起了帶著倒刺的馬鞭。兩匹神俊的馬驟然受了痛,一下子邁開四蹄,在街道上噠噠跑起來。
他們穿過了素日熟悉的繁華街道,順著人流走了許久,一轉眼轉入了一條暗巷。澤維爾付了半個加索,隨即將自己尊貴的小主人領出來,帶著他在宛如蜘蛛網般盤旋交錯的巷中穿行。
這些巷子大都基本相同。有臟水湧流的地方,寇秋正想踏過去,卻被青年攔腰抱了一把。
係統響亮地哇哦了一聲,感歎道:【公主抱!】
寇秋想糊自己這個崽子一臉。
“冒犯了,少爺,”澤維爾的手牢牢扣在他的腰間,不緊不慢道,“我不能臟了您乾淨的鞋底。”
他說的冠冕堂皇極了。
直到他們站到了街角的陰暗處,隱在牆後,寇秋才看出來這裡是什麼地方。
這是交易所後連接著的房子。
“這便是您在交易所中所見到的平民居住的地方,”澤維爾的呼吸噴灑在他的頭頂,聲音也壓得低了些,“少爺,或許您有看到熟悉的人嗎?”
忽然間,有另一輛馬車的聲音靠近了。寇秋下意識屏住呼吸,這才見那車上,跳下來一個女仆。
這女仆和交易所的人說了什麼,隨即從房子裡喚出了一個婦人——那婦人生的膀大腰圓,因為乾活乾得多了,手和臉都粗糙得很。她匆匆擦拭著手,和女仆簡短說了幾句話。
寇秋盯著那輛馬車,許久之後,才從馬車中看到了一道纖細的身影。
像是位小姐。
他看完了這一出,隻覺得心中更茫然了:“這是什麼意思?”
青年銀灰色的眼眸注視著他。
“您已親眼見到了,”他答道,“在這交易所中,也存在著一些暗規則。”
“譬如......像您這樣出了名的心善的主人出現在包廂裡,那那一天買賣的奴隸是什麼樣的,便有著暗規則。”
寇秋從他的話中,聽出了些未曾明確說出的意思。
澤維爾頷首,道:“赫侖子爵利用了這個規則。”
然而赫侖那時不過是個鬥奴,他一窮二白,甚至根本不配有自己的財產。他想要在尤裡西斯少爺的麵前表現得突出,想被買進布萊登府,便隻有去賄賂主持人。
沒錢,怎麼賄賂?
赫侖走了彆路。
他找到了主持人的妻子。
“緊接著是艾芙,”澤維爾輕聲說,“想要向另外的主人投誠,赫侖子爵無疑需要一些特彆的消息。”
於是他打動了德洛麗絲的貼身女仆的心,將對方變為了自己的消息來源。他握住了布萊登家族的一個計劃,立刻迫不及待脫離了這裡,邁上他為自己打造的青雲之路。
“再然後——”
澤維爾的目光緩緩轉向了馬車。
“是這位伯爵小姐。”
即使是在軍中打了勝仗,赫侖的地位也無法進一步提高。他的出身就像是灘明晃晃的爛泥,所有的貴族都不屑與其為伍,甚至連國王陛下在讚賞他的力氣與勇氣的時候,也沒有再表露出進一步封賞的念頭。赫侖能從他們的眼眸中讀出輕蔑。
想要再向上,唯有找個地位高貴的富家女結親。這個人最好是對他死心塌地的,能為他支撐起整個搖搖欲墜的後台的。
平庸的伯爵小姐就這樣映入了赫侖的眼簾。
寇秋有些不寒而栗。
從泥濘中一步步走到如今,赫侖子爵的每一步都可謂是算計儘了。他把人心全都鋪成了自己仕途上的階梯,他的野心和大膽,甚至連最老辣圓滑的政客也不禁要為之讚歎。
然而這並不是正向的。
“但是如今,”澤維爾慢慢道,“赫侖子爵的這一步棋子,怕是要廢了。”
伯爵小姐的車架已經重新啟程。
寇秋望著馬車遠去,一時間靜默無言。他早知原主做了赫侖的墊腳石,卻不知,原來竟連初次相遇,都是赫侖提前計劃好的。
這樣說來,甚至連原主生出的那一點情愫,最終也成為了赫侖的工具。
係統崽子義憤填膺下了最後定論:【渣男!】
騙了這個騙那個,他怎麼不直接上天算了呢?
它哼了聲,說:【難怪聞著就一股人渣味兒。】
寇秋被它最後這句孩子氣的話弄得哭笑不得。
天色似乎更暗了,沉沉的雲蓄積在空中,像是下一秒便能從中擠出幾滴細細的雨絲。澤維爾展開了臂彎中的薄鬥篷,為他的少爺嚴嚴實實扣緊了,遮擋住了可能侵蝕過來的寒意。
“請您放心,少爺,”他低聲說,“我絕不會走赫侖子爵的那條路。”
他望著寇秋的眼眸,裡頭燃起了雪白的電光。
“正如我之前宣誓的,”他扣上最後一顆珍珠紐扣,“您將是我此生唯一的、至高無上的主人。”
這一晚,在做運動的間隙,寇秋對係統崽子說:【......如果他沒有突然跑過來偷襲的話,我幾乎便要信了。】
見鬼的至高無上的主人。以及,這家夥發-射-導-彈的動作是不是越來越熟練了?
係統不負責任地說:【那你待會兒可以建議換個位置,你在上頭,是不是就至高無上了?】
寇秋:【......】
【不,】他咽了口唾沫,【馬克思教導我們,凡事還是要從客觀規律出發,考慮自身實際情況,量力而行的。】
就在他考慮怎麼具體問題具體分析時,青年肩膀的肌肉重新繃緊了。澤維爾懷著滿心的崇敬,反反複複親吻他的神的眼眸,望著少爺在床上汗濕了頭發、略略蹙起眉頭,露出一個像是經受不住的難耐表情。
甚至連碧透的眼睛都是濡濕的,揚起了纖白的脖子。上頭淡青色的血管因為繃緊的緣故凸顯了出來,吐出的呼吸帶著熱意。
額頭上一片涼薄的汗。
澤維爾把一滴掛在下巴的汗珠舔去了。
“少爺,”他低聲說,“我的少爺......”
他換了個位置,寇秋的腦袋嗡的一聲響。
......見鬼了。
他還真把導-彈變成原-子-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