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春那一日,寇秋照舊去了筆墨行采買。
天氣一日日和暖起來,城中現出了新綠的顏色,嫩生生的。寇秋打算等忙過這兩日,便關上門,帶著館中眾人出門踏青一次。
筆墨行的老板也是老熟人了,瞧見他便笑道:“柳老板,又來了?”
寇秋嗯了聲,挽起了一截袖子,去挑揀那些毛筆。
他這些日子被仇冽養的越發好了,燕窩粥幾乎從未停過,廚上日日燉著高湯。被好吃好喝地喂著,皮肉也肉眼可見的白皙瑩潤起來,指尖透著點粉,被這春衣一襯,整個人都明媚了幾分。
筆墨行老板雙手攏在袖子裡,還在望著他打趣:“柳老板氣色可是一天比一天好了。”
城中百姓幾乎都看過吞龍的話本,對兩人之間的關係那是門清。聽了這句調侃的話,寇秋也未在意,隻是笑了笑,略略低下了頭。
他與老板寒暄兩句,方讓雜役將買好的東西裝上了馬車,隨後也跟著掀起了馬車簾子,坐了上去。
兩個將軍府的暗衛悄無聲息跟在了他身後。
筆墨行的陳老板瞧著這位大主顧走了,這才扭過頭去,繼續張羅自己的生意。可轉眼,他竟看見對麵酒樓上又下來一人,那人不過是個奴仆,可身上一身傲氣,再向上看,有什麼人著了一身暗紅蟒紋,頭上是雙龍戲珠金抹額,腰間懸著的是雙玉玨,皆是名品,正於二樓探頭向這邊看。
陳老板也是生意人,一眼便知道此人不好惹,語氣中便帶了三分恭敬。
“不知您是要買什麼?”
這奴仆卻搖了搖頭,隻將手中錢袋展開了,神情倨傲。
“我什麼也不買,”他慢慢道,聲音中也帶著些抹不去的趾高氣揚味道,“我隻與你打聽一人。方才在你這處買筆墨的,那是何人?”
陳老板眉心不動聲色蹙了蹙,剛欲要打哈哈過去,就聽一旁幫忙的雜役直愣愣地說:“那是南風書院的柳老板。”
“......南風書院?”
那人將這四個字重新念了一遍,隨即方才緩緩勾起一點笑,“南風館?”
“對對,”雜役還在點頭,“就是之前那個南風館!”
見手下已經嘴快說出,陳老板少不得也點點頭,道:“如今已經是南風書院了。”
奴仆的雙眸猛地一眯,手中掂起了塊碎銀子,直接扔擲於他們,隨即又轉身上了樓。樓上的主子正在等著他的回話,身旁還站著一人,俊美非凡,正是當今狀元郎。
“回王爺,不是旁人,”奴仆低頭道,“正是那南風館的柳老板。”
這人在城中也算是出了名,旁的不說,單這能讓鐵打銅塑的仇將軍動心的本事,就真沒人敢說能及得上他分毫,不少百姓都說他是精怪轉世、專程來報恩的。端王自然也聽過這些個流言,隻是昔日不曾見麵,如今一見方知,“好一身白皮子。”
也難怪如此勾人魂了。
狀元郎沈翰修在一旁垂著手,默然不語。
端王方才從這樓上一瞥那隻白生生的手,再看那露出來的一截脖頸,已然有些動心。可礙著這是仇冽的人,竟有些不好下手,因而連連歎息兩聲,“可惜了!”
沈翰修將他這一聲歎聽的分明,卻道:“王爺有何可惜?”
端王擺手,道:“狀元郎不知道其中妙處。”
他隻愛那白皮,就如天邊上落下來的新雪,分明透著暖意,可戰栗起來時,卻又是冰冷刺骨的。端王每每見之,都禁不住心向往之、不能自已,待那上頭被揉搓出顏色,卻又是雪中紅梅了。
隻是如今,這樣好的貨色,再難見到了。
他又歎了兩聲,沈翰修已經知道他心中所想,便道:“王爺可要去清風樓走走?”
端王興起,一時間火氣難消,果真便去了。
隻是如今清風樓失了朗月,便如失了魂,剩餘的那些皆不過平平之色,唯有一個能抗衡的頭牌清風,也因著之前陪一個有癖好的客人而臥病在床,這幾日米水都不曾怎麼沾牙。端王隻站在門口望了他一眼,見著那因為生病而熬得蠟黃的皮膚,頓時便失了興趣。
老鴇看出了他的臉色,不免更加陪著笑,小心翼翼道:“王爺,您可有能入眼的?”
端王隻得閉著眼,隨意一挑。
“他了。”
挑中的少年柔順而嫵媚,乖巧地隨他入了房間,便跪倒在了他膝前,小心翼翼品簫。端王的手摸著對方後頸,怎麼摸怎麼覺著不暢快,那火不僅沒有散去,反而燒得越發厲害了。
麵前的少年還在賣力,含糊不清地喊:“王爺?”
男人卻陡然失了興致,瞧著他的皮肉哼了聲,猛地踹出一腳。
“都是什麼玩意兒!”
那一腳正踹中腹部,少年臉色慘白,卻還要強撐著膝行過來與他賠罪,頭磕在地上,砰砰直作響,“王爺恕罪,王爺恕罪!”
端王沒看他,隻站起身,伸開雙臂。房間內的奴仆忙伺候著他重新係上衣帶,都知這位爺心情不好,誰也不敢去招惹他。
老鴇就侯在門口,瞧見他出來了,心便涼了半截。還要勉強笑著,道:“王爺不再多留一會兒?”
端王連餘光都未賞她一個,徑直大步走出去,沈翰修跟在他身後上了馬車。
他在車上又看了南風館一眼,那柳老板就在門口,正和兩個小倌模樣的人說些什麼。許是察覺到了目光,柳老板的眼波向著這邊飛了飛,又迅速地斂了回去,白白的脖頸像是水頭十足的美玉。
端王把車簾子放下了,低低歎了口氣。
沈翰修將這一切都看在眼裡,唇微微抿了抿,心中漸漸有了譜。
一切都在嚴絲合縫向著他心中的路徑發展著。
他知道端王對於這樣的皮膚有多麼迷戀,果不其然,過了三四日,端王府的下人便主動上門來請了,態度也與往日那般目無下塵截然不同,語氣中還頗有些好聲好氣的味道,仿佛他沈翰修便是端王麵前數一數二的大紅人。
“最近王爺對府上的各位公子都沒了興趣,”在去時,那仆從簡單透露了一二,“想請沈狀元去,幫著參考參考。”
沈翰修一笑,也不打這馬虎眼,直道:“草民知曉王爺心中所想。”
仆從也欣賞他會看人眼色,語氣又軟和幾分,“那便靠沈狀元開導開導了。”
沈翰修頷首。
他見到端王時,這位天潢貴胄的臉色的確算不上好看,懨懨坐在椅上,有些沒精神。沈翰修與他行了禮,端王才略略坐直了些,衝他揮揮手。
“沈狀元,”他道,“這可真是出了奇了。本王這二十四年來,竟從未有一日,為著一人朝思暮想至如此的......”
沈翰修分明已經心知,卻仍舊拱手道:“不知王爺所說何人?”
端王道:“翰修已經知道,又何必說這話!”
這一聲翰修,大有親近之意。端王坐近了些,又道:“本王知道翰修胸中大有丘壑......”
倘若寇秋不過是個平常百姓,那他根本無需花這些心思。直接尋幾個人,先帶了來,剩下的最後再說便是。他是當今唯一的弟弟,也因著這個緣故最為受寵,宮中太妃把他當寶一樣捧著,隻要事不鬨大,這火無論如何也燒不著他身上,頂多被皇帝斥責兩句“胡鬨”,再罰上一月俸祿。
可偏偏,寇秋如今是仇冽的人。
打狗尚且看主人,端王不得不看仇冽三分薄麵,並不能直接出手。
那要如何?
沈翰修笑道:“王爺想吃這好羊肉,為何要挑這看家犬在的時候?”
一語驚醒夢中人。
端王瞬間容光煥發,心想等仇冽回來,人已經是自己的了,他也不能拿自己怎麼著,難道還能為了個小倌和自己翻臉麼!這麼一想,心中頓時太平,忙道:“翰修所言甚是。”
沈翰修又道:“隻是,王爺要等。”
“等便等吧,”端王苦笑,深情款款,“怕不是本王命中這劫數了。”
他們並不曾等多久。
春日幾地大旱,莊稼連月不發,百姓遭殃。當今皇帝派了仇冽出去,親自監督這賑災糧送至災區上下,並托付與其尚方寶劍,凡是貪贓枉法者,皆斬。
沈翰修立刻來找了端王,說是時機已到。
“可若是柳老板也跟了去,這可如何?”
沈翰修笑道:“王爺,從未聽說過去辦公事帶小倌這麼個道理。”
端王一想,果然。
且不說仇冽此行不適合另帶非軍中人,單說寇秋那小胳膊小腿細皮嫩肉,一看也經不得什麼苦。如今災區哀鴻遍野,食不果腹,去了,豈不是自尋麻煩?
——可他們都錯估了這一對夫夫的心性。
寇秋還真跟著他男人去了。
當然,兩個人的理由都非常的充分。仇將軍表示,他肯定沒法把大寶貝單獨扔在京城,要帶在身邊才能親親摸摸抱抱舉高高;而寇老乾部則表示,他無比擔心災區民眾,迫不及待想深入到賑災的第一線。
為了更好地幫助災區,他甚至還拿出了書院所有現錢,換作了糧食衣物,也裝上兩輛馬車,預備著去為災區人民奉獻出自己的一點微薄力量。
沈翰修驟一聽到這消息時,整個人都懵了。
他記得對方經過年幼那一場大災後,便再不願踏入災區半步了,怎麼如今轉了性子?
是察覺到了什麼,還是另有所圖?
沈翰修更傾向於後者。
倘若叫寇秋知道了,定然覺得對方侮辱了自己社會主義接班人的稱號。
思想真是太複雜齷齪了,知不知道什麼叫做一切為了人民,一切依靠人民,什麼叫做一方有難,八方支援,什麼叫做為人民服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