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下的人看熱鬨看得興奮不已,個個臉上都掛著八卦時的光。可汪連站在台上, 卻是怎麼也笑不出來了。
他拿不出證明, 也沒辦法再把這盆臟水兜頭再潑回去,隻能怔怔地站著, 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寇秋神色冷靜,問:“汪同學?你還有什麼話要說嗎?”
......
辯解不成。
要走另一條路了。
在沉默片刻後, 汪連忽然眨了眨眼。厚厚的鏡片後頭,有兩行眼淚,刷的一下便順著臉頰下來了。
寇秋黑人懵逼臉。
這怎麼還突然哭起來了?
“你不就是要羞辱我嗎?”汪連渾身都在發抖,直著脖子,衝著寇秋喊。身子如蝦米樣縮了起來, 看起來又是可憐又是心酸,倒像是受了天大的欺負, “是,我家沒你那種本事,拿不來什麼證明!”
他咬了咬牙,聲音一下子軟了。
“我爸媽不過是普普通通的農民......好不容易才把我供到大學,我每天淩晨四點就起了, 在自習室看書一看就看到晚上十二點,我拚死拚活, 為的就是這個保研的名額......”
這突如其來的一波慘, 倒讓寇秋也怔了怔。
......什麼狀況?
汪連越說越心酸, 早已經泣不成聲, “我是後頭沒背景, 不如你,難道就活該被你這麼羞辱嗎?”
不是。
寇老乾部終於看清楚這個套路了——這哪裡隻是慘,這是賣慘啊。
賣慘這種方式,可以說也是由來已久了。人的基因裡興許都存在著同情弱者的天性,電視上的選秀節目裡時不時就能看見個選手對著攝像頭哭的梨花帶雨,講一講自己存了多少年的夢想和爸媽滄桑的白發,最好家中還有個常病不起的老人,要是沒有,那最好他自己就有抑鬱症,時刻都在和自己做鬥爭。
不這樣,怎麼能凸顯出他的不容易?
可惜,寇秋不打算當為他轉身的那個導師。
這又不是娛樂圈,沒人吃“我是世界第一小可憐”這一套。
“汪同學,”寇秋淡淡道,“你跑題了。”
台上的青年仍舊在哭,寇老乾部看了會兒,終於還是忍不住上前了,厲聲教育道:“站好了!哭哭啼啼的,像什麼樣子!”
這活脫脫像是中學教導主任名言的一句話讓他說出來,竟然也具有極強的威懾力。汪連被嚇得響亮地打了個嗝兒,望著他,目光跟見了鬼似的。
寇老乾部教育的心已經憋了半天了,這會兒還是忍不住上了線,認真教育,“對就是對,錯就是錯,沒什麼好狡辯的。我們這次上台,是為了告訴大家真相,不是為了比誰更慘的,你這樣回避問題,能有什麼用?”
汪連瞪著他,眼淚糊了一臉,鼻腔噴出的熱氣讓眼鏡上都蒙上了一層白氣。他取下眼鏡兒,拿著衣袖擦了擦,說:“誰賣慘?——不公平就是不公平,你這不是仗勢欺人嗎?”
偏偏,台下坐著的學生都是正兒八經的高材生。雖然彆的不知道,這種套路看的卻不少,誰也不喜歡賣慘小白花,因此個個兒都沒反應。寇秋的眉頭挑的更高,說:“汪同學,我們現在討論學術造假這個問題,都說具體問題具體分析,學術造假,和你的父母從事什麼樣的職業,並沒什麼關係吧——這還不算跑題?”
汪連一時啞然。
“更何況,從一開始,便是汪同學一口咬定說是我學術造假,”寇老乾部正兒八經背著手,道,“如果對應到法庭中,我是被告,汪同學是原告——怎麼汪同學看見證明不了我的罪行,便開始說明自己的童年生活過的有多麼不愉快了呢?”
他搖了搖頭,相當痛心。
“我們都說,青年就是祖國的未來,就是國家的希望——如果我們這一代連這點責任都不敢談,那何談建設社會主義現代化?怎麼可能真正複興?汪同學,你以為你這一次撒謊,丟的是你自己的人嗎?不,你丟的是我們這一代,是整個國家的人!”
台下笑聲轟動,不少人鼓起了掌。
說的是啊。該懟就懟,又不是言情劇女主,賣慘等著男主來給你找回場子嗎?
汪連一臉懵逼,還沒從自己給全國家丟人的高度上回過神來,倒像是被他鎮住了,竟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他的眼神下意識朝著台下瞥了瞥,瞧見其中一男生明顯陰沉的臉色後,猛地一哆嗦,不說話了。
那人的表情,已經說明了一切。
對手翻盤,他就算再垂死掙紮,又有什麼用?這臟水自始至終都是自己倒下去的,不關那人半點事兒。那人是清清白白,自己隻剩下臉色青青白白了。
半晌後,他啞著嗓子低聲道:“是我的錯。”
寇老乾部心氣終於順了點,拍拍他的肩,“這不就行了?男子漢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當,有什麼過不去的?”
汪連詫異地望著他,這一下是真的驚了。他嘴唇哆嗦著,問:“你......你就這樣,不生氣了?”
——他原本還以為,鬱見還要再折騰他幾次,讓他徹底下不來台。說不準,還會索要點精神賠償。
可是都沒有。對麵的青年分明自己年紀也不大,可背著手的時候,卻硬是撐出了種前輩的氣場,說:“年輕人。”
有被原諒的機會。
汪連愣了。
連台下的齊悅也不由得怔了怔,沉默半晌,不得不心不甘情不願地承認,這事若是要攤在自己身上,肯定是沒有這麼容易便掀過去的道理。鬱見這人,不僅聰明,學習好,的確也有幾分容人之量。
他輕聲歎了口氣,陡然察覺到自己身畔的男生繃直了身體。
齊悅愣了愣。
“......童哥?”
男生一下子站了起來,聲音大而清晰,直直地衝著台上的寇秋去了。
“我想問一下,”他說,“你能不能解釋解釋,你和燕卓,是怎麼回事?”
齊悅真震驚了,“童哥!”
這是在說什麼,你自己也是有男朋友的人啊,和鬱見並沒有什麼區彆,況且性取向......性取向這種事,現在哪裡能拿到公開場合來說?!
他又是震驚又是無措,心知這個平日裡被寵的有點過的小少爺恐怕這一會兒是氣上心頭,看見自己之前派下的人沒有用,所以乾脆直接自己上來懟了。隻是這懟人,也得挑個時機,鬱見說的學術造假,那是正兒八經的大問題,影響學校聲譽、有明文規定的,自然可以放到台麵上;但性取向這種,說到底,不過是個人選擇。何況目前並沒有法律禁止,這也逐漸成為大多數人接受的一種現象。
這倆怎麼能混為一談?!
他看向台上的寇秋,眼神複雜。
直接便問出來了。
這要怎麼處置?
事實上,寇秋站在台上,可以清清楚楚看見無數張臉向著他的方向轉了過來。他看不清那些麵容上的神情,興許有人是覺得惡心的,也有人是可以支持的,可放在寇秋這裡,他們實際上,都不過是一個個飄忽的影子。
他原本就沒有指望著所有人支持。
寇秋動了動腳,向前走了一步。他的手指緩緩繞上了麥克風,深吸了一口氣。
“——那就是我要說的,下一個問題。”
大禮堂裡寂靜一片,靜到可以聽見他聲線中細微的抖動。寇秋緊緊握著麥克,說:“燕卓?”
台下的燕卓從人群之中站起了身,眼睛一眨不眨望著他。
“——我在。”
寇秋又喊了聲,這回聲線沒有顫抖,聲音堅定,“燕卓?”
青年眸光沉沉,同樣含著無數的情愫回看過去,“嗯。”
“燕卓......”寇老乾部定定望著他,心裡最後的一點不安也被這樣的目光悉數給燙的熨帖了。唇角不知什麼時候含了笑,甜的能拉出絲,寇秋一字一頓道,“我選擇的,是你的靈魂,不是性彆。”
“考慮一下,”他頓了頓,輕聲說,“你要當我終生同行的伴侶嗎?”
“......”
在短暫的沉默之後,大禮堂裡像是一滴水濺進了燒的滾燙的油裡,一下子徹底炸開了鍋!
底下各式各樣的聲音說什麼的都有,燕卓卻隻是胸膛猛地起伏了下,幾乎連一秒鐘都等不了了。他大踏步走上前,二話不說,一把伸出手,把每句話都直直戳到自己心裡的小人魚攬了個滿懷。兩人靠得極近,燕卓都能聽見自己心跳的砰砰聲。
快的像是奔馬。
寇秋也聽見了,他費勁兒地伸手把人推得遠了點,問:“燕卓?”
沒事吧,這心跳感覺像是要爆掉了。
燕哥哥把他抱得更緊。
“沒事,”他含糊道,“我就隻是——”
就隻是開心。
燕卓活了這二十多年,很少感覺到這種讓他幾乎不能自已的開心。感覺到的幾次,通通都是眼前這個人帶給他的。
有什麼可怕的?
他的手放在對方的背上,鼻間全是熟悉的清淡香氣,燕卓的眼睛忽然有點模糊了。
——哪怕是退學,哪怕是出國呢。
哪怕是站在所有人的對立麵呢。
這聽起來非常的孩子氣,像是幼兒園小朋友所許下的那種不靠譜的永遠——但燕卓真的覺得,他的眼睛很小,心也是。
能看見這個人,能裝下這個人,就算是行走在萬古長夜裡,也足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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寇秋下台時,有許多學生都鬨嚷嚷地圍了過來,為自己之前沒有證據便說他壞話的事道歉,還夾雜著女生要他們加油祝他們感情更上一層樓的聲音——寇秋把這些都聽在耳中,回過頭,衝著他們笑了笑。
燕卓站在後台等他。他匆匆幾步過去,牽起了青年的手。
“這下,算是沒事了。”
燕卓也笑了笑,用力反握回去,還有點按捺不住欣喜的泡泡,“嗯。”
囡囡跟我表白了。
開心到飛起!
“燕卓,”寇秋突然道,“我們是不是還沒以這個身份見過家長?”
燕哥哥的神色略有遲疑,問:“囡囡想要什麼時候說?”
——不用說了。
寇秋還沒意識到,他的那一波發言已經很快紅遍大江南北了。有好事者在底下錄了視頻,因為兩個人顏值都高,上的又是數一數二的學校,本來隻是有同學在私人微博上感歎一句,沒想到很快便出了圈,被各大營銷號轟轟烈烈轉發了一波。燕母正在家裡頭和鬱母一起嗑著瓜子兒搓麻將,突然間看見手機上彈送出一條新聞時,還有點懵。
再看,哎,等等,這新聞封麵上那小子看起來好像有點眼熟?
點開瞧瞧,嗯,裡頭另一個小子看起來也眼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