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錯位人生(四)(2 / 2)

他輕飄飄說,手指擦了擦,“那是磷粉吧?那個小盒子裡,裝的是安眠藥?那台收音機,是查家人送你的?”

方揚本身就是個堅定的社會主義信徒,自然不會信這些神神鬼鬼。為了弄清楚,他曾經偷偷趁人不在,在李大仙的屋裡觀察過。寇秋有了他的記憶,對這些東西也知道的一清二楚。

女人見他都說出來了,神色宛如一隻被掐住了脖子的雞。她倏的漲紅了一張臉,又怒又氣,“你——”

“你說,”寇秋打斷了她,望著女人的眼睛,不緊不慢,“如果我向警-察告發你,你會怎麼樣?”

“......”

李大仙默不作聲看了他半晌,忽然卸下了渾身的力氣。

這不是任她愚弄的村民。她的那些把戲,在這人的麵前不會起作用。

李大仙到底也是個聰明人,“那你想怎麼樣?”

寇秋問:“查母信嗎,這些東西?”

女人點了點頭,並推開門,朝裡麵屋裡的香案上指了指。那裡點了幾盞燈,其中的一盞上就寫著查家人的名字,它被用根紅線,和另一盞燈牢牢綁在了一起。

另一盞燈上的名字不姓查,是寇秋從沒見過的。

寇秋看了眼,問:“這紅線有什麼用?”

李大仙跟著進來,解釋:“要是有做了孽的人,怕報應降臨在自己頭上,就會用這些——我會對她們說,用線把兩個燈連在一起,再做七七四十九天的法,就能讓報應轉移到另一盞燈寫著的人上。”

寇秋若有所思。

難怪查母行事如此高調,甚至在他這個當事人麵前也沒有任何愧疚,原來是以為自己完全沒有了後顧之憂。

反正報應都是彆人背,她自己哪怕坐了惡事,又有什麼關係?

寇秋看著兩盞燈,輕輕笑了下。他上前一步,左右梭巡一圈,拿起了另一邊的剪子,哢嚓一聲,紅線斷成了兩截。

李大仙猝不及防,“你——”

“是老鼠咬的,”寇秋說,將線頭扯亂,剪的坑坑窪窪,“一旦斷了,原主人就會受到反噬,你發現的時候已經晚了,明白了?”

李大仙懂了他的意思,可看看台上擺著的收音機,她又有些猶豫。

“要是不明白,”社會主義接班人笑眯眯地威脅她,“你連這個也不會有了。”

“......”

李大仙狠狠咬了咬牙,最後還是點了點頭。

“明白了。”

這方揚,雖然看著年紀小,實際上卻一點也不好對付。查母把他當個實誠又沒心眼的傻孩子看,以為自己的一點手段就能把對方玩得團團轉,如今看,卻是個笑話。

隻怕被玩得團團轉的,正是當日的做局人。

寇秋安然回了家。恰巧這一天下午忽然烏雲密布,黑沉沉一片,看上去像是隨時要下暴雨。村裡的人都趕到地裡緊急收割莊稼,家裡沒有能用的人,寇秋也提著大竹筐跟著下了地。

他做活比不上彆人熟練,這時候天氣又是雨前的悶熱,蒸騰的人額角全是汗,身上的衣服緊緊黏著身體,令人覺得不自在。腳下被收割過了的硬茬直紮人,時不時還有小蟲子跳來跳去,沒一會兒,天還沒下雨,人身上卻下起了大雨。

查恭家的地,就在方家的旁邊,隻是他們是靠著小賣部過活的,地遠沒有那麼大,不過是種點平常自己吃的菜。查恭忙完了自己那邊,就猶豫著看看寇秋這邊,想著要不要過來幫忙。

他還沒問出口,卻被查母拉了拉袖子。

“愣著乾什麼?”她嗔怪,“弄完了就趕緊回屋歇著去,以後就要開學了,你一個準大學生,難道要把自己曬黑成煤炭不成?”

查恭聽見母親在方揚麵前說大學生,就渾身不自在。他站立在原處不動,說:“媽......”

查母很堅定。

“自己家裡的活乾完就不錯了,你哪兒來的那麼多精力,還管彆人?”

她粗魯地說了句土話,拉著兒子就往田埂上走。寇秋低著頭,看也沒看那邊一眼,隻靜靜地乾著自己的活,係統在耳邊給他鼓著勁兒,先放《咱們工人有力量》,又放《黃河大合唱》。

一首歌還沒放完,田裡卻忽然傳來了另幾道驚訝的聲音。

“那是車?”

有人站直了身體,費勁兒地往遠處看。

“好像是!”

“真是汽車......”

一輛越野車正跨越坑坑窪窪的路麵,朝著他們駛過來。越野車比尋常車更加高大,沒見過真車的村民嘖嘖稱奇,看著的眼神就像在看動物園裡的熊貓。有稍微懂一點的小聲說:“這麼一輛車,夠在我們村裡蓋個十棟房子了。”

一瞬間,眾人注視的目光就更加熾熱,從看熊貓迅速發展為了看錢。

那麼多的錢向著他們過來了。

在近旁的空地上,車子停了下來,司機率先打開門,從駕駛座上出來,隨即畢恭畢敬拉開了後座的門。

“闞局?”

聽到這個稱呼,寇老乾部猛地抬起了頭。

車裡人淡淡嗯了聲。

門打開了,裡頭的人邁出了步子。他腳上是皮鞋,擦得很乾淨,沒有半點汙漬;再往上看去是筆挺的西裝褲,襯衣扣,袖扣,全都乖乖係在自己該待的位置,襯衣領子雪白,甚至在黃土壟中有些白的耀眼。

他的眉頭微微蹙著,上位者的威勢極重。

後頭有跟著來的人也從車上跳下來,打量了一圈,問:“是這兒?”

司機還沒回答,闞峻卻已經邁開腳步了。

他隻向地裡遠遠地瞥了一眼,就直直衝著一個方向走了過去。

被落在身後的人麵麵相覷,司機推了把,催促:“跟上啊!”

他們這才忙跟了上來,踩上並不怎麼熟悉的黃土路。

村裡人的目光熱切地隨著他們轉動,並竊竊私語著這是來找誰的。有羨慕的婦人跨過田埂,撞了撞查母的肩膀,說:“這應該是來找你們的吧?這種氣勢......”

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來,這定然不是普通的小老百姓。

他們整個村子裡,能和這些上位者扯上點關係的,也就隻有查家了。

查母心頭也是一陣喜悅,尤其是看著對方踩著田埂,明顯就是朝自己這邊過來了,不由得更喜。她悄悄拉拉兒子的衣服,說:“指不定是你叔找來的人,想幫你在大學畢業後找個出路——你爭氣點,彆給媽丟臉。”

查恭眉頭緊鎖著,倒是對這話抱有懷疑。

他知道自己那個叔,雖然說著稍微還有點能耐,可看這架勢和氣場,實在都和麵前的男人差了太遠。就像是山中之王麵前的鬣狗,雖然也算是捕食者,可隻有挑對方剩下的份兒,完全不敢和全盛時期的對手硬碰硬。

但這個男人氣勢卻很強。

他默不作聲地注視著,看眼對方離自己越來越近,一時間也對方才的想法抱了點懷疑。

難道真是他叔找來的?

離他們還有兩三步時,男人停住了。

查恭還在思索,查母卻已經迫不及待地向前,滿臉笑意。

“您好,領導,我是查恭的母親——您是聽了查言的介紹來的嗎?”

闞峻眼睛沒有看他們。

他牢牢地盯著地裡的少年,這才幾天,瘦了,也黑了點。這會兒身上沾了土,額角還有亮晶晶的一層汗,顯得有幾分狼狽。

男人忽然抿了抿唇。

查母站在原地,瞧見他扭頭看著隔壁的方揚,這才覺出點不對勁。隻是心裡頭仍然不敢相信,又小心翼翼喊了聲:“領導?”

這怎麼可能呢!方揚他們家人基本上都絕了,就剩下爺孫兩個。沒錢沒勢沒地位,活下來都不太容易,上哪兒去認識這種貴人?

她愣愣地看著,男人卻連一個餘光也沒分過來。闞峻站在梗上,和少年目光對上,淡淡道:“這一次,更灰頭土臉。”

寇秋知道這是在說自己出現在他麵前時的模樣,不由得拿手背蹭了蹭,嘟囔道:“有嗎?”

他手上也沾了土,一蹭更花,像是小花貓。闞峻看不過似的皺皺眉,忽然伸出手,把人往這邊拉了點。

他從口袋裡掏出了一塊手帕。素色的,乾乾淨淨的,沒有任何花紋。

“閉眼。”

男人冷聲吩咐。

寇秋乖乖閉眼,任由他給自己擦了把臉。手帕上還沾染著淡淡的煙草氣息,寇秋平日從來不抽煙,卻莫名覺得有些好聞。

闞峻的氣息仍舊是冷的,隻是擦完後,把手帕又收回了口袋裡,並沒有露出什麼嫌棄的表情。

跟在他身後的幾個人差點把眼睛瞪脫了眶。

“這才幾天,”闞峻說,緊蹙著眉,顯出幾分嚴肅,“怎麼把自己搞成了這樣?”

寇秋朝他笑笑。

“沒辦法,活總要乾。”

“是,快要下暴雨了,”闞峻後頭的下屬也說,“再不收,就來不及了......”

男人又看了眼。

“這麼多,都是你一個人?”

寇老乾部嗯了聲,還拎起沉甸甸的筐,有點驕傲地和他展示,“我已經收了好多了!”

男人胸膛猛地起伏了下。

“出來。”

“......嗯?”

寇秋被他像拔蘿卜一樣整個兒提著肩膀從田地裡拔起來,還有點懵,“闞叔......”

闞叔在脫西裝外套。脫完後,他又卷起褲腿,神色鎮定。

“你出來,”他說,毫不猶豫將乾乾淨淨的皮鞋徹底踩在了黃土中,薄唇一抿,吐出兩個字,“我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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